夜。
無雪。
蒼穹昏暗,北風呼嘯。
京城雖是繁華大都,而由於作息的習慣使然,即便是過大年的,人們也更樂意鑽入暖和的被窩裡面跟親近的枕邊人兒分享一些成人的故事。
?整個京城,似乎都深沉地躲進了溫柔的夢鄉。
或許,安靜之中,唯一可以感受到京城蘊藏著一股震蕩的暗流,是偶爾,穿梭在京城街道上的一撥又一撥的武裝兵勇。
百花莊,位於西城末端,距離城門口很近,不足千步,倘若有一匹腳力比較快的駿馬,發足馬力,至多也就是十來息就能夠完成這麽一段距離了。
因為刑部馬恨水馬大人被刺殺事件,京城中的所有的出入門戶,戒嚴指數硬被提升為最高的第一級。雖然說許進不許出,但是當夜晚的來臨,卻是連進都不能的。?
子時將近,西城門的監守室裡面,還坐著四個全副武裝的兵勇和值班的兩個城管(注:此城管跟二十一世紀的城管職權完全不同,這些城管,管理的只是關注出入城的人的素質和安全,而後者則管理的是整個城市的文明素質,片和面的對比,其職權之差別,不言而喻)。??
四個兵大哥和兩個城管,都很年輕,在沒有好煙沒有好酒揮霍時間的時代,讓年輕人把旺盛的精力扔在如此枯燥崗位上,沒有把他們給憋出憂鬱症來,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四個年輕的兵勇當中,有一個始終不發一言,表情很是苦惱,好像誰欠他錢久久還沒還的樣子。
只有另外仨東拉一句西扯一句的偶爾給這靜謐如死的寂夜點綴著幾許生機。
一個兵勇望了那位沉默的同事一眼,道:“我說劉哥,你也別鬱悶了,大夥都知道你剛剛新婚,嫂子的手幾乎還沒有捂熱就離開家了,哎,攤上了這事兒,誰願意啊,大過年的,都是那喪心病狂的,你說他啥子時候不好殺人呢,卻偏偏要挑了這麽一個日子,年也不讓人好好的過,真他娘壞透了!”
?他旁邊一同事咬牙切齒道:“誰說不是!如果讓俺逮住了,非不砍他十段八段地!”
另外一同事“嗤”的一聲冷笑,道:“別吹了,再吹,把冬天都給吹暖和了。也不想想,馬大人是什麽人,他馬上馬下功夫了得,當年曾經被稱為‘萬人敵’,他身邊的八名親兵護衛也無一不是高手,還有那幾十個馬家的衛士呢?哼,根據神捕老杜的分析,遇難者被殺害的手法非常類似,很有可能,他們都是死在同一個人的手上!”
?那一直沉默著的劉哥也忍不住動容了,道:“同一個人?怎麽可能?”
?剛才說話的人道:“劉哥,換是你或我,自然是萬萬不可能的,便是馬大人伸一根指頭,都可以滅我們十次八次的。然而,正所謂人外有人天上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你我做不到的事兒,絕對不代表別人也做不到。”
一兵勇深吸了一口冷氣,微微輕顫道:“那還是別讓我們碰見才好。”
另外一旁的兩個竊竊私語的城管忽然停住了說話,城管A抬起頭來,道:“時候也差不多了,無如,你們就先回去罷。”另一個城管B點點頭,道:“是啊,特別是劉哥兒,新婚爾爾的,讓媳婦兒窩著冷冰冰的床啊,真的不好啊。”
劉哥道:“交班的時間也差不多了罷,也不差那麽點時間了。”
城管B道:“誒,這大冷天的,你一個爺們當然沒有什麽在意,但讓一個小女人在寂寞的冷夜中等待,那顯然是一件非常揪心的事兒。而且,你都說了,交班的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們早點兒走,也沒什麽要緊,大不了,那班人來了,我們就說,你們出去巡邏了。”
劉哥道:“這......這合適嗎?”
他身邊一個同事立刻拍掌,道:“誰說不合適呢,對,我們這就‘巡邏’去,呵呵......”
劉哥似乎考慮了一會兒,終於被聯想到小媳婦縮在被窩裡面瞪著大大的眼睛盯著冰冷的門口,充滿期待和愛意的苦苦盼著他身影出現的場景所打動了,默默一點頭。
於是,他們一行四人,離開了監守室,“巡邏”去了。
當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後,兩個城管相互對視一眼,然後一起走出了監守室,然後,迅速地啟動了城門的開閘。
扎扎扎扎的一陣子沉悶的響聲,城門緩緩的上升,而,隨著城門的上升,慢慢的,可以見到緊緊挨著城門的外面,林立著一批裹著布的馬蹄,然後,可以看見人了,是一群全身嚴嚴實實裹著黑袍蒙著臉的人。
當這批人驅動坐騎鑽入城門的時候,才發現了,他們還帶著十多輛馬車。之所以如此輕盈的動靜,原來,不僅馬蹄裹著厚布,連車輪子都非常嚴實的裹著棉布。
沒有任何人說話,車隊過去之後,城門再次降落了。
在北風呼嘯的黑夜,車隊的運行動靜雜在裡面,幾乎很容易被忽略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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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正。
隱藏在漆黑無邊的某處,似乎有那麽一雙巨手啟動了某種設置,整個漆黑的天地之間,所有的每一寸空間,仿佛忽然一刹那的凝固,連呼嘯的北風都竟然受到間歇性的遺忘狙擊而刹那的停頓。
天地之間,一刹那的寧靜,仿佛,在這一刹那之間,整個世界,被強行地切換進入了另外的一處時空。
然後,天空居然出現了雪片,開始,是零零碎碎的,然後,一股旋風迅猛地卷起,鵝毛大的雪片,簇簇而落,然後,狂風呼嘯,大雪紛飛。
夜,依然是如此的漆黑,除了風雪撕裂著空氣引發的憤怒掙扎聲息,長街,還是那麽的寂靜。
寂靜的長街,漆黑的長街,忽然,在某處,輕輕的響起了一雙很輕很輕的腳步聲。
一雙厚實的麻鞋,一襲醬紫色的長袍,一把很長很寬的劍。
隨著這人的腳步移動,寬闊的劍鞘也隨之擺動——倘若按照常理,這把劍身寬達巴掌之大,劍柄盈尺之長的劍,它的規格已經超越了劍的常識領域了,或許,它更近似於扶桑的武士刀,然而,它卻又的的確確是一把劍。
其實,這把劍,到底該如何去定義,卻從來沒有人去認認真真地確定過。
因為,使用它的主人,總是讓人很容易的把它忽略。
讓人銘記的,只是它的主人:六扇門的總把子,神捕杜開功。
一個人,一把劍,緩緩的,踩著地上薄薄的雪片,輕輕的刷啊聲中,慢慢地在長街走著。
?終於,他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狂風怒號,卷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頎長的身形,在寂寥的寂夜之中,顯得格外的孤獨。
然而,看似孤零零的,仿佛隨隨便便可以讓狂風卷去,但是,當你凝神細看,便會駭然地發現,他站的很穩,好像一根巨大的擎天柱子,只需要他往那裡隨隨便便一站,即便是天塌下來了,也要被他非常牢固的頂上去。
漆黑中,是無法看清老杜的面貌的,只能夠發現,漆黑裡,他的眼睛竟然在偶爾的閃爍中,發出兩道寒電般的冷光。 他的臉微微的抬起,目光凝處,那是一間門面寬廣的店鋪。
如果不是在新年的節假日,這間店鋪的大門吊燈是點亮的,那麽,就會很容易讓人看見它的商業招牌匾上,金燦燦的刻印著“通匯錢莊”四個大字了。
老杜輕輕一歎,似乎充滿著無奈和惆悵,輕輕低喃道:“葉老哥,我杜開功對您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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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家二少很喜歡喝酒,但是,卻幾乎是從來沒有人見他醉過。
也許,多數人會誤以為是他是酒量很好,其實,二少喝酒的時候,多數是淺嘗即止。
有人說,喝酒而不敢醉酒的人,內心往往隱藏著一些不能對人說道的秘密。
也許,別的人不敢過於按此武斷,但對於二少來說,卻是貼貼切切的剖析。
講真,二少打自懂事開始,便知道自己出身在大家族裡面,他的成長資源或許比很多的人都豐盛的多,然而,他也知道,如果他的步伐要走的更遠更高甚至是頂峰的話,那麽,他需要資助他向前向上奔跑、攀爬的資源也就更多。
然而,在他們仨兄弟之中,論年紀,不是他為長,論機智才情,他不及老三。
理想,好像距離他極之遙遠。
這是他很不甘心看到的事情。
為了理想,他終於選擇了放棄許多的東西,包括親情。
或許,人的一生,但凡有所選擇的時候,同時也必須放棄一些東西的。
他不敢醉。
他需要自己保留著每一分鍾的清醒,去計算每一個步驟的精準效果。
哪怕是,他想象的到的,輝帶著大批好手去赴約取聯盟的賞銀,明明知道其中或許隱藏著致命的陷阱,而對於此時此刻的他來說,就算是孤注一擲,也必須要去完成的!
因為,他非常的自信,只要自己還活著,木靈道的聯盟絕對不敢過分的算計與他。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木靈道已經給他安排好了一個要他命的絕世高手:
門簾子緩緩掀動,一雙麻鞋出現在二少的視線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