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杯裡的酒,於謙寶癡癡的,好像可以把裡面的酒液看一個神仙跳將出來,然後滿足他三個願望:一,夢中遊那個殺千刀的江洋大盜死出來;二,那個人見人恨天怒人怨的夢中遊立馬出現於面前;三,那個天下間最可惡最無恥的大流氓夢中遊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
如果夢中遊同學知道,他最愛的基友——額,不知是不是基本朋友的縮稱,如此在簡短的一刻之內那麽咀咒了他三遍,是否會非常無辜而痛苦的問他個明白,究竟有什麽仇有什麽恨捏?
或許,巫師的理解是對的,人類的語言,在天地之間,各種語言詞匯的振蕩,跟宇宙空間之頻率同步的時候,引起的磁場共振,將會產生一種無視距離和障礙、穿透力和破壞力極為可怕的力量。
剛剛目送馮家妹子離去的夢中遊同學一連打了三個噴嚏,抹了抹鼻子,喃喃自語道:“莫非有誰在咒罵我呢?”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一雙隱形的大手,在宇宙深處搞風搞雨。
轟隆隆——
一聲雷鳴滾過蒼穹,跟著瓦面傳來了雨點砸打的聲音。
一股裹挾著初夏熱浪的風兒肆無忌憚地闖了進來,撲滅了寂寞的燭火。
屋子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夢同學從袖管裡滑出一片半巴掌大的樹葉。
樹葉已經乾枯,原本在上面使用指甲刻畫的那行字兒已經徹底的消失,但夢同學還是記得的:方如詩在望月樓。
夢同學輕輕歎息一聲,拿起靠在屋角的油傘,輕輕的撐開,慢慢的走進了雨夜。
下雨的時候,於謙寶仿佛跟誰較勁似的,狠狠地把酒倒進了口中。
吧嗒吧嗒的一陣倉促的腳步聲,一個樸實無華卻神情陽光的灰衣少年出現在燈光之下。
康有夢。
一個有夢想的少年。
他的夢想,曾經是行走江湖,在繁華江湖,闖出一番不悔人生。
然而,當他稀裡糊塗的走進了江湖,他還是弄之不懂,何為江湖?
難道,好像老大那樣,明明自己可以幫他殺了重傷他的方如詩,卻攔著不讓,非的留下她給夢三少,說什麽交給他一個貢獻愛的機會——這就是江湖嗎?
難道,好像夢三少那樣,明明已經找到方如詩,明明有將之格殺的大好機會,卻甩手扔棄了——這也是江湖?
江湖,不都是大碗喝酒大塊子吃肉,擊節高歌,一路快意恩仇一路快活人生麽?
怎麽到了老大和夢三少他們這裡,卻變得有愛不能愛有恨不能恨,莫非,江湖的規則已經徹底地被更換了嗎?
還好,當康有夢情緒糾結的時候,想起了自己跟“封記”千金封依依的有緣無分,又為之釋然了,或許,江湖,就是由愛恨之纏綿之碰撞,迸發著一片接一片的璀璨火花,正是這一片一片此起披伏歷經不衰的璀璨,照亮了江湖的美麗,使得人們對於江湖的傾慕與神往。
想通此中關節之後,康有夢的孩子臉又彌漫上了愉快的陽光色彩。
於謙寶撂下杯子,拿眼一瞪,極是不滿,道:“死去哪裡了,也不陪老大喝酒,膽子肥了,翅膀硬了是吧,哼。”
“額——”
康有夢張口結舌,道:“可是,我好像還是記得的,一個時辰之前,你說你想靜靜,所以我走開了,如果不是下雨,我還不會回到客棧依舊在外頭溜達呢?”
“還狡辯,我怎麽會想靜靜呢,我跟靜靜又不熟。”
於謙寶狠狠刮了他一眼,雪白的手腕一揮,極是不耐,“別給我說些沒用的,快快交代,他往下會怎麽做?”
康有夢一豎大拇指,讚歎道:“老大就是老大,我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你五指那麽隨意的一掐......”
看見老大一副要揍人的表情,他急忙扔掉了後半截的歌功頌德阿諛捧承語言詞匯,直取正題,正兒八經道:“夢三少他自己怎麽做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霍夫人要求回家,馮燕子進城向夢三少稟報去了。”
於謙寶道:“你沒有跟著馮燕子去?”
康有夢搖搖頭,道:“我不敢。”
於謙寶道:“你不是做過了,還非常的成功麽,這次卻是為何不敢了。”
康有夢歎了口氣,搖頭道:“那一夜,夢三少剛剛布置完畢馮家兄妹如何滲入常無命、沈夢龍他們之中待機行事,然後沉思著如何往下走的布局。
當時,夢三少心身疲倦,卻依然掌燈全神貫注研究擺在桌子上面一張地圖,手上的筆尖隨著眼光的遊移在一個個地兒畫圈,不難猜想,倘若上面所有的畫圈地兒一旦被他完成,都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
“嘿嘿,”於謙寶一陣冷笑,道:“於是,大發菩薩仁慈心腸,給他報信了?啊哈,倒是沒有瞧之出來,原來,我們的康有夢大俠也是有一顆菩薩仁慈的嘛。”
康有夢正色道:“老大,人人都有父有母的,也是有妻子兒女的,夢三少此舉雖然為了你,把方如詩揪出來報仇,意志堅強態度誠懇,但是,手段之霸道和毒辣,未免是過了,恐有傷天和,反而不美。”
於謙寶想了想,眼裡也不由露出一絲心悸,雖然他也是一名手染無數血腥的殺手,但是,念及於此,夢三少這種激蕩整個武林,引發輕則傷亡重則門派覆滅的大手筆大手段,即使是他鐵石心腸,也被深深震撼。
康有夢緩緩道:“可以肯定,當時,夢三少是完全沉醉於他的布局設置之中的,此當為千載難逢機會,我懷著史無前例的偉大仁慈和愛心,取下一片葉子,‘摘葉飛花’送了進去。倘若,我今晚還是那麽貼近,我不以為我還是會一個人回來......怎麽了,老大?”
他的老大沒有回應,只是呆呆的看著他,眼神極之複雜,嗯,或許摻和著許許多多的心境因素,或恨或愛或糾結或無奈或喜歡或驚訝或意外或......
康有夢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的眼睛就那麽點兒的小地方,怎麽可以容納的下如此多、如此混亂的感情在同一刹那出現而偏偏沒有爆裂開來呢?
於謙寶怔怔的,仿佛有些癡了。
康有夢有點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樣子,道:“老大,雖然,我也是知道我玉樹臨風氣質不凡,但是,你這樣看人家,人家多多少少會不好意思的......”
於謙寶淡淡道:“你確定你是一個人回來的?”
康有夢微微一愕,然後,才發現了,老大的視線焦點並不是他,而是他的後背。他忍不住向背後轉臉看去——
“媽呀!——”
他幾乎要跳了起來。
嚇的。
原來,就在小康那句“我不以為我會一個人回來”剛剛出口之際,原本空蕩蕩的客棧走道、他的背後,就忽然鬼魅般憑空站著一個人了。
一襲青衣,手上還握著一把收攏好的油傘,傘骨尖處開始滴滴答答的滴落著水珠。
他的眼眶有些憔悴了,雖然臉上依然保持了陽光的笑意,但是,那一抹濃的幾乎化之不開的心痛,卻是如何都掩飾不去的。
小康好像見鬼似的,以他深厚的“太乙真氣”氣功,氣場之盛,百步內蛇蟲之呼吸、十步內蚊子蒼蠅之展翅波動,休得妄想逃掉他磁場的感應。
可是,這個青衣男子,卻輕而易舉的瞞過了他強大的磁場布防,出現在他五步之內,倘若不是他老大的眼神異樣,倘若青衣人是要他命的敵人,他焉有小命繼續期待明天的精彩?!
幸好,這個世上,能夠在他身後做到如此無聲無息的人並不多。
幸好,夢同學也不會要他的小命。
康有夢忍不住吸了口冷氣,吃吃道:“三少,你怎麽來了啊?”
“用腳。”夢同學簡短的二字,近似有些冷幽默,但是,他的表情很嚴肅,半點也尋找不到幽默的痕跡。甚至,他的步伐有些凝重,好像一座大山,緩緩地一步一步移進屋裡。
隨著他凝重的步伐, 似乎連空氣都讓人感受到了實質的沉甸甸,一絲絲無形的壓抑之力,直透心頭。
空氣刹那幾乎窒息。
功力深厚如康有夢,還是忍不住後退半步,卸去壓力。
於謙寶眼裡閃掠過一絲動容。
他知道,夢同學是過於關心他,失去了素時的控制,真氣不慎溢流了出來。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夢同學意志堅強、頭腦冷靜、殺伐果斷,絕非一般事情可以讓他心慌意亂真氣失控。
他站了起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輕輕道:“好久不見了,還好麽?”
夢同學隨手把傘扔在地上,凝視著他,然後慢慢的道:“不好,你看,這段時間,睡眠不足,眼圈都成國寶了。哎——”
隨著他一聲歎息,凝重的空氣隨之消散,整間房間猶如春回大地百花盛開,有讓人如沐春風的清爽和舒適。
於謙寶道:“怎麽就不好好睡呢?你以為你還小,還要你媽媽哼著搖籃曲哄著你抱著你睡覺麽?”
夢同學搖搖頭,道:“我隻想你抱著我睡,或我抱著你也行。”
於謙寶白嫩的幾乎可以揉出水來的臉紅暈一片,嘴巴卻還是硬著,道:“我給過你機會,而你都是自己放棄了啊,現在你跟我說這個,也忒遲了。”
一旁的康有夢插嘴道:“就是,我老大抱我睡也不抱你......”
沒想到,他話未完結,於謙寶和夢同學異口同聲的對他說一個字:“滾!”
於是,在兩人要吃人的凌厲目光之下,小康隻好抱頭鼠竄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