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
雪停。
朔風如刀。
京城的那一片郊外,那一座簡陋的房屋,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
燈光有些昏暗。
昏暗的燈光下面,白白淨淨的“六叔”好像霜打茄子般無精打采的雙目無神的瞪著晃動著的燈焰,仿佛,燈焰之中的阿拉丁燈神展現威武雄姿施展無邊法力,為他解決所有的困惑。
屋裡很安靜。
安靜的可以聽見燈芯偶爾畢剝的掙扎聲息。
整間屋子裡面,空蕩蕩的,就只有“六叔”獨自一人,一盞燈,一杯酒,一碟花生。
酒香濃鬱,幾乎彌漫了整間屋子,應該是很不錯的好酒。
可是,面對好酒,“六叔”卻點滴難咽,只是,就那麽默默的看著孤燈發呆。
屋外的四野也很安靜,安靜的可以很清晰聽見北風掠過樹枝之間呼嘯著淒涼的尖嘯。
安靜的,可以聽見一個凝重的腳步非常緩慢的,一步一步的靠近。
刷,刷,刷,刷,刷,刷......
凝重的腳步,踩在脆雪之中,發出一種極其壓抑的仿佛要讓人窒息的難過韻味。
“六叔”終於把視線從燈焰移開,轉到門口之處。
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英俊的陽光的臉龐,仿佛從來沒有變化過,依然是那麽的熟悉,然而,那一張平素都是淌洋著春季般和煦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的笑臉卻已經消失了,凝聚著冰霜和濃鬱的陰霾,仿佛烏雲厚重的天空,隨時都即將風暴降臨的醞釀和壓抑。
“六叔”幾乎是從來沒有見過夢家三少如此沉重的神情。
這陌生的神情,陌生的表情。
“六叔”輕輕歎息,道:“三少,你來了。”
夢中遊同學默默的點點頭,然後默默的走進屋裡,拿眼微微一掃,仿佛漫不經心的道:“他們人呢?”
“六叔”道:“他們給二少要走了。”
夢同學眼神一凝,看著“六叔”,道:“怎麽說?二哥把人帶走了?”
“六叔”點點頭道:“是。”
夢同學冷冷道:“他怎麽知道我會來?”
“六叔”道:“昨夜,他們給二少傳遞了快信。今天早晨二少就提前到了。”
夢同學微微皺眉,道:“指令,應該也是二哥下了囉?”
“六叔”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家主曾經放話了,此次京城所有事務,務必配合三位少爺的指揮。”
他的言外之意,當是說,夢家二少也有權力指揮夢家在京城的人執行任何任務。
夢同學笑了,只不過,笑意充滿無比的諷刺和嘲弄,仿佛,看著一個天大的笑話以一種蠻橫的強勢強加在一個正陷於悲痛欲絕的人身上,強行讓其感受著哭泣著笑的無奈與痛苦。
夢同學忽然生出一種極其厭倦的疲憊。不管是他,還是穿越之前的夢中遊,他們都是驕傲的人。他們都不屑於組織自己的勢力去玩弄去追逐一些無聊的權力遊戲。
通過複製以前的夢同學記憶,他是知道的,二哥和大哥都為夢家以後家主的地位而明裡暗裡的爭鬥。他從來對夢家家主沒有任何興趣,所以,他一向都沒有扶植自己的勢力,甚至,在江南事件當中,他都沒有動用夢家的人。而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因為江南事件,夢同學做的那麽出色,夢家老爺子也應該不會因為看到他的能力而讓他參加京城的事情中來。
極為可能,他依然只是一個浪蕩公子,在夜店繼續他風花雪月逍遙自在的浪子生活方式。 夢同學輕輕一歎,他終於明白了,或許,二哥想通過這項任務的出色完成而壓大哥一籌,以備在家主位置選任時候可以掌握更多說話權了。
“六叔,付功偉的妻子和小孩呢?”
“六叔”微微搖頭。
夢同學眼閃厲芒,道:“怎麽了,六叔?”
“六叔”道:“三少,老朽建議你還是不要去找了。”
夢同學道:“你是擔心我和二哥發生衝突?”
“六叔”道:“如果老朽沒有估計錯誤,那就不是想象,而是必然的。”
夢同學沉默了一會兒,斬釘截鐵道:“二哥他要做什麽,我可以不管,但是,付功偉的妻、兒,誰都不能動。”
“六叔”搖搖頭,道:“三少,你又是何苦呢?”
夢同淡淡道:“或許,在很多人的眼裡,不管付功偉曾經跟我的交情如何深,也會因人走茶涼而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一個死人跟自己親兄弟翻臉。但是,對於我夢中遊來說,有些人,有些交情,是一輩子的事情,不管他在是不在,只要我在,我就得履行我應該做的義務。這,便是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了。“
“六叔”伸出兩根手指敲在桌子上面,一副擊節高歌的興奮樣子,臉上所彌漫的陰霾瞬間消散了,騰的站了起來,凝視著夢同學,莊重的道:“好一個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三少,現在,老朽總算是懂得了,三少單槍匹馬闖江南,也能夠完成別人完成不了的事情了。三少,打今以後,六叔下面一系的人,都唯你調度。”
夢同學雖然對權力不予熱衷,卻並不是代表他對這些操作遲鈍,他瞬間明白了,“六叔”之所以沒有離去,在此等候著他,絕對不是要跟他述說二哥插手其中的事情,而是看到了夢同學的潛力,尋求一個站隊的最佳總舵——大家族的派系,跟皇庭的內部脈絡沒有任何異處,派系的爭奪和皇儲的爭奪一樣重要,誰他日當家做主,追隨的派系也將從中獲得比其他派系更大的利益。
打個比方,譬如,哪裡有個肥缺,需要填補人員,那麽,所選的人選當中,自然而然的,親近家主的派系中人,當是優先被考慮的。毋庸置疑,錦上添花,永遠及不上雪中送炭的。
現在,偌大的京城,夢家二少和大少都擁有各自的一股勢力,唯有三少光杆司令一個。要在京城完成任務,沒有人手配合,怎麽能行?在夢同學最需要人的時候,“六叔”伸出橄欖枝,無疑是時間拿捏恰到好處。
夢同學沒有什麽感激的心情,只有一絲淡淡的哀傷。
或許,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薄情的人,在前世,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冷血殺手,導致了讓最愛的人死去在自己的面前,在這一世,他依然做不到人走茶涼的現實而放不下好朋友好兄弟臨終所托。夢同學沒有拒絕,默默的走出屋子。
沒有拒絕便是接受。
屋裡的“六叔”眼裡露出一絲笑意,輕輕道:“人在‘宏源商行’。”
剛剛跨步走出門口的夢同學足下微微一凝,隨之很快就抬步繼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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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夜景相當繁華的,雖然還沒有霓虹燈華麗的閃爍,而商店的招牌字印在一串串的大紅燈籠上面,通過燈籠的燈光,還是可以讓行人遠遠就可以一目了然,選擇自己的選擇。
“宏源商行”。
其實,是一個比較有規模的金銀玉器商鋪。
從進進出出的衣著華貴客流,可以看出,京城的富人還是比較多的。
當然,在夜晚進入這種高貴的商店的人,除卻小部分人是因為白天忙碌工作夜晚才有時間之外,更多的是一些達官貴人給**或小蜜進行一些感情的交易,哦不是,是感情投資。
畢竟,穿金戴銀,是一種炫耀身份高貴的事情,就好像幾百年之後的人偶爾吃了一頓山珍海味,恨不得整個世界的人都知道而發上微信去了。
故之,通常的情況之下,購買金銀首飾的人,都巴不得全宇宙的光芒全程照在他(她)購買金銀首飾的過程之中。
夢同學走進“宏源商行”的時候,就看見了好幾對秀著親熱勁的男女在精心的挑選著首飾。基本沒有驚動誰,包括了其中一個打扮非常美豔的女人在晃動她脖子上的金項鏈偶爾瞥了他一眼,哪怕她曾經因為夢同學的年輕和帥氣動容了一息的時間,然後,她立刻投入更多的關注去欣賞她的金項鏈。
或許,在她的眼裡面,她身邊的伴侶老的幾乎可以做夢同學的爺爺,但是,至少,這個爺爺能夠為她撒錢滿足她的需求,而,年輕、帥氣,他又可以做些什麽呢?
那不,瞧他獨自一人來的,顯然是不敢帶他的情侶一起來,免得萬一他的情人相中喜歡的東西沒有錢去買。所以啊,他自己一個人來,便是想看看這裡有沒有既便宜又折價的小玩意兒罷。
夢同學深知自己既不是掃黃辦的,更不是其中哪一個男人家裡那位雇傭的私家密探,自然沒有責任管這些閑事。
櫃台的右角邊有一個小孔門,那裡應該通往內室的,也就是經理人的工作室。
那不,門口橫著一個牌子,寫著“閑人免進”字兒。
夢同學沒有絲毫意識到自己是“閑人”的覺悟,所以也就沒有任何的停頓,腳步一抬,便往裡面跨去。
“誒誒誒——”
靠近小孔門的一個年輕小夥伸手攔住,語氣非常不善,“你沒看見這幾個字兒嗎?”
夢同學沒有說話,可以動手的時候,他一般都不說話。他沒有任何停滯,仿佛面前沒有任何東西包括人在阻擋,抬腿跨了進去,而當他的身體跟夥計的身體幾乎接觸的那一刹那,前抬的腿忽然往上提起了三寸的位置,恰恰踢在夥計的膝下腓骨上,“哢”、“哎呦”,腓骨斷裂,夥計一聲痛嚎,跪倒半截。
霎時,店堂的人都驚呆了,女人的尖叫,男人的顫抖,手上的金銀首飾嘩啦嘩啦的墜落。
店夥計們顧不上讓客人撿起掉落的金銀首飾,紛紛尋找趁手的打架器材。
經理室裡面顯然遭遇了連鎖反應,呼嘩啦的響起抽動家夥的節奏。
可是,他們很快安靜下來了,因為,他們都已經看見了,砸場的人,是誰了——夢家三少。
經理室還不小的樣子,至少有上百個平米,布置也極盡豪華的,不僅波斯地毯全面覆蓋,紫檀木的椅子也都鋪著漂漂亮亮的柔軟的虎皮,十多個人圍坐著的那張大長桌還擺著幾壇開了封口的美酒。
桌上面,幾乎沒有了空余的地兒,都擺著各種各樣的冷熱美食。
此刻,除了一個年紀比夢同學大上少許的年輕男子還依然淡定的坐著,其余的人,包括夢同學曾經見過的“八叔”和“九叔”,他們都站著的。
甚至,有七八個大漢手中或劍或刀或棍的緊緊握著。
“八叔”和“九叔”手上沒有拿著家夥,他們臉上的表情都非常的尷尬,好像一個被抓個現行做錯事的孩子。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會兒,“九叔”輕輕乾咳一聲,道:“三少,是你啊。”
夢同學掃了他們一眼,視線在坐著的年輕人身上停留,道:“二哥。”
那位年輕男子將手上幾乎啃乾淨肉的雞骨扔在桌子上,慢裡斯條在桌布上面搓了搓手指間的油膩,抓過酒杯喝了一口酒,才漫不經心的道:“老三啊,幾天不見,威風見長了啊,可喜可賀啊。”
夢同學淡淡道:“二哥,我不願意多說什麽沒有意義的話,付功偉的妻子和孩子,交給我帶走。其他的,我可以一概不管。”
夢同學剛才已經迅速的看過這裡面了,付功偉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在。
二哥盯著夢同學看,看了一會,忽然笑了,笑的有點譏刺,道:“老三,這可不是你殺伐果斷的風格啊,莫非,是因為付功偉的妻子年輕漂亮,你看上了,那你早說啊,你不說,做哥的又不是你肚裡的蟲子,自然不會格外為你照顧她嘍,所以,你不能夠怪二哥了。因為啊,這段時間,兄弟們都勞心勞力,精神壓力很大,為了讓他們減輕壓力,那還算不錯的女人,便成為了犒賞他們的獎勵了——老弟,你沒有意見吧?”
夢同學一愣,渾身似乎掉進了萬年冰淵,從頭冷到腳,他希望二哥是開玩笑的,但是,顯然,二哥不是開玩笑——夢家的二少爺夢中開,從來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夢中開淡淡的看著夢同學,不像是看著一個同胞兄弟,更多的意味是分享著一個敵人的痛苦,敵人的痛苦當然是自己的快樂,所以,他很快樂。
至少,他認為,他應該是很快樂的樣子的。
“彭!”
夢中開準備再去拿酒的時候,酒不見了——隨著夢同學霍然抬腿踹在桌子上面的時候,巨大的桌子立刻轟然碎裂,桌子上面的美酒和美食統統稀裡嘩啦的掉在地上去了。
夢同學一字一句道:“誰,參,與,其,中,的,說!”
所有的人齊刷刷往後退開幾步。
夢中開抬頭,瞪著夢同學,厲聲道:“就為一個外人,你夢中遊膽敢將家族利益而不顧,跟親兄弟都翻臉麽?”
夢同學似乎沒有聽見他說話,而是眼睛如錐子般盯向每一個人,然後,冷冰冰道:“如果沒有誰站出來承擔責任,便休怪我冷血無情,視之一同違背指令接受死亡的懲罰。”
當中,有幾人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
終有一個漢子挺身而出,大聲喊道:“三少,我沒有......”
可是,他剛剛說出幾個字兒,卻再說不下去了。因為,剛剛還隔著一段距離的夢家二少忽然出現在他的身旁,捏碎了他的喉結。
夢中開施施然回到他的位子坐下,冷冷道:“作為一個團體,獨善其身,乃是大忌,該死。”
靜謐如死。
夢同學心裡忽然很痛,很痛。
或許,夢中開知道,哪怕是,他將這些人全部殺死,也萬萬不敢殺他夢家二少。
那麽,他的企圖,便浮出水面了,他的意願,他的謀略,極為可能是在激怒夢同學,讓他將這裡的人都屠殺乾淨——不管他們是不是違背了指令, 但是,畢竟,如果為一個外人屠殺自己人,到底是一件讓人寒心的事實,那麽,京城這一場角逐,夢同學注定要被剔除出去競爭的資格。換言之,在未來家主的競爭路上,夢中開就會少了一個對手了。
這一瞬間,夢同學想了很多很多,或許,對付功偉抄家和糟蹋付功偉妻子的事情,原本就是夢中開所叢勇的。
權力之爭,同胞兄弟的血脈親情都可以在計算中淪落如泥,黑暗如斯,夢同學黯然神傷。他輕輕搖搖頭,一聲輕輕歎息,道:“二哥,只要付功偉的妻、兒都活著,讓我帶走,以後的什麽事情,我不管了,行嗎?”
夢中開眼神一閃,道:“你確定?”
夢同學無言的點點頭。
夢中開轉向“八叔”和“九叔”,道:“八叔,九叔,你們聽見了啊,老三退出了,那麽,往後京城之中,你們就配合我吧。”
“八叔”和“九叔”一言不發,皆木然的點點頭。
夢中開揮揮手,對兩個漢子道:“你們兩個,帶三弟去接人罷。”
“是。”
看著夢同學消失了的身影,夢中開愉快的笑了,笑的時候,他手上出現了一張紙,那是曾經夢同學讓夢家的人員進行剔除的黑名單,他的手一握,被揉成一團,然後松開手指,指縫間飄落幾許紙屑,輕輕低喃:“老三雖然聰明絕頂,卻也想象不到吧,這些人,都是我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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