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冷場了。
昏暗的蒼穹之下,依稀可見,每一個人的眼神之中,都露出一絲超越震撼的恐懼,對,是恐懼。
想那刀尊達姆理,半輩子縱橫天下,是為大神級的蓋世牛人,卻在這個青年一刀之下,含恨九泉,一世英雄,落得個煙消雲散。
所謂兔死狐傷,即便是站在敵對一方的天山大俠和紫煙神尼,也是心情哀然,不免有些英雄落寞蕭蕭之意。
而,夢中師和方如詩二人,卻是相對苦笑一下,別人不知刀尊達姆理怎般可怕,或許只有對他的傳說而敬仰,只有他們切身體會過,才是感受深刻的。
毋庸置疑的,他們都是青年一輩的頂尖高手,可是,在刀尊達姆理手上,他們什麽都不是。
在他們面前,刀尊達姆理就仿佛那一座難以逾越之高山。
可是,這麽一座他們那樣逾越的高山,卻在夢同學面前,瞬間崩塌了!
這貨還是人嗎?
方大俠低聲輕喃:“怎麽會這樣啊,即便是柳生靜音在此,怕也只是跟我們在相伯仲之間罷,如何,他年紀輕輕,卻跑的那麽遠,讓我們這些老不死的都望塵莫及了呀”
紫煙神尼輕輕道:“貌似,三少已經融合了綠足之佛門神通和柳生靜音之狂霸刀道罷。”
方大俠微微搖頭,道::“那麽,還有那一絲凌厲之極的冷煞之氣勁呢,卻又是何種神技?”
紫煙神尼道:“怕是郭玉的‘冰天神功’啦。”
“天,”方大俠不由駭然感慨,“郭玉的‘冰天神功’和柳生靜音的刀勁乃至陰至陽之極端,尋常之人倘若兩者兼備,當是百脈俱廢,甚至有性命之危,他是如何做到的?”
紫煙神尼眼神居然有些恍惚,道:“或許,便是綠足的佛門神通從中起到緩和及融合主要作用吧。”
方大俠微微點頭,道:“該是如此了。”
不說他們兩位隱士高人說著悄悄話,且說夢同學甩落刀刃上的最後一滴血漬之後,緩緩的向帳篷走去。
這個時際,阿訇忽然說話了:“少年人,稍安勿躁,且聽老夫一言。”
夢同學站住了腳步,看著他,眼神冷冷淡淡的,仿佛看著一具死屍。
阿訇心塞,這一刻,有種不顧一切,衝上前,掐死夢同學的衝動。
不過,究竟是形勢比人強,他雖然在南疆地面以宗教勢力足以跟當地的察合台大汗統治的蒙古勢力抗衡,即便是察合台大汗都對他敬畏三分,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是,在面前這個凶狠的青年眼裡,他算條毛線。
這一刻,他腦海裡迅速的翻閱著偉大的《古蘭經》,想要從中尋出最惡毒的咀咒,以便好生咀咒夢同學永墜地獄不出輪回。
然而,結果是讓他失望的,《古蘭經》是當年穆罕穆德懷著大愛傳教的絕世經典,如何會在裡面宣揚一些與愛相悖的言辭?
故而,阿訇糾結了一下,心有不甘道:“你們要找的那個孩子的確在裡面,不過,剛才被老夫使用了搜魂**,昏睡過去了。”
他看著夢同學,顯然是在觀察夢同學的反應,後者依然是冷冷淡淡古井無波的,仿佛,這裡,所有發生的事情,都跟他沒有一個銅板的關系。
阿訇咬了咬唇,繼續道:“老夫這搜魂**與其他人的手法極大的差異,也就是說,倘若,沒有老夫使之複原,那孩子將是永遠都醒不過來。”
他沒有說下去了,因為,他都說的如此明白了,這個青年又不似笨蛋,想必是懂了他的意思。
夢同學的確是懂了,他輕輕點頭,似笑非笑道:“你跟我談條件?”
阿訇沒有否認:“老夫也許很老很老,老的自己都忘記了多大年紀,不過,至少,老夫還不想死。”
這倒是大實話。
雖然,俗語之中,有那麽人老不死便是賊的一句,但是,又道是好死不如歹活。
民間有一說,彭祖壽盡八百歲,彭婆來哭少年葬。
可想而知,他們賢伉儷是何等之恩愛,即便是八百年的相親相愛,也絕盡不了他們之間的深深愛意。
阿訇要活下去,也許,跟愛情無關,只是人性之本能而已。
夢同學不可置否,腳步一抬,擦著劍尊和阿訇的身邊邁入帳篷之中。
帳篷,還算寬敞,地上鋪著細軟的乾草,草墊上又蓋上一張軟軟的毛毯,踩踏腳下,倒是柔軟舒適。
本來,按照當地習俗,進入帳篷之後,在踩踏毛毯之前,須得脫去鞋子的,一則保持潔淨,二則是對主人的尊敬。
夢同學是一個比較尊重人文習俗的好同學。
譬如,在扶桑之時,他也相當尊重了當地風俗,比如,跪坐,對長者九十度角的彎腰敬禮。
如果,在二十一世紀,他的形象被傳上朋友圈或網絡上面,勢必要被無數的噴子噴了個水漫金山。
地域的不同,文化的不同,此原本就是不能以單一的目光審判的,以自己的文化去批判別人的文化,簡直就是狂妄自大,不可理喻。
而且,一個不懂得尊重別人文化的人,素養,顯然也是有待極大提高的空間。
夢同學剛剛準備彎腰脫鞋,卻立刻停了下來,眼神之中,掠過一絲冷厲。
霎時,安靜的帳篷居然無風自動,燭火忽忽搖晃,似明似滅。帳篷之外的眾人,無一不是當世武林俊彥、宿老,夢同學殺機突現,以他們的敏銳觸覺,如何不知?
眾人臉色皆是一變,然後,當是劍尊和阿訇動的最快,轉身便入了帳篷。
方大俠和紫煙神尼也是不慢,他們二人跟劍尊、阿訇二人的距離本來有三丈,可是,哪怕是劍尊和阿訇贏在起跑線上,也僅僅快了一息而已,由此可見,兩位居住高山的大神,該是經常在山中運動,輕功獲益不少。
方如詩和夢中師兩個小輩,自然是毫無懸念成為了墊底的貨色。
方如詩很服氣的搖搖頭,跟這些大神在一起,人生都會被擠壓的懷疑起來罷。
夢中師秉性厚實,他更關注的是三弟為何動怒,事實上,當他看見了帳篷裡面發生的事情之後,他那雙虎目也是少有的露出憤怒的殺氣。
帳篷中央,擺著一張矮木桌,桌子旁邊,蜷縮一個十一二歲的半大孩子,孩子的相貌顯然跟英俊沒有什麽關系,但是,瘦索的臉蛋卻隱隱有著一股苗家子弟生來具有的堅毅。
那原本該是朝氣蓬勃的雙眼,此刻如睜似閉,展現於人前的,是一種茫然的渙散和隱隱的痛苦。
稚嫩的臉上那無數道血跡斑斑的鞭痕怵目驚心,那件灰白的棉襖更是讓血漬染得黑紫,幾乎難以分辨原本顏色。
方如詩美目含淚,終是忍將不住,撲簇簇而落,寶劍桑的亮出。
夢中師卻是一把拉住她,虎目欲裂,深深吸了口氣,道:“方女俠,等等。”
方如詩緊緊咬香唇,牙印處,慢慢流出一絲血絲。卻終是強行忍住了。
因為,不等也是不成啊,兩把寒光森森的刀就分別橫著小孩的脖子和抵住孩子的心房。
夢同學沒有脫鞋了,對於不尊重他的敵人,他決計不會勉強自己尊重於他的。
他微微扭臉,看著阿訇,冷冷的,一字無語。
那拿著刀威脅著孩子性命的兩個漢子,具是維吾爾族人,顯然,該是伊斯蘭教教徒。
阿訇是他們的領導,以穆斯林對於宗教的信仰之虔誠和堅定,他們當是絕對服從領導的。
阿訇的老臉表情陰晴不定,然後,沉思一會兒道:“老夫倒是有個折中的法子。”
夢同學道:“說來。”
阿訇道:“剛才,老夫的搜魂**還沒有完全搜出這孩子的全部的記憶。如果,再給老夫一炷香的時間,便可徹底完成,到時候,你們盡管帶走便是,絕不任何阻攔。而且,往後,在這南疆之地,但凡你們降臨之處,莫不以最高貴賓接待。如何?”
夢同學淡淡道:“不如何。”
阿訇道:“你”
夢同學冷笑一聲,道:“如果讓你徹底施法搜魂之後,這個孩子,他的大腦神經中樞勢必徹底混亂,然後,就是一個白癡一般的廢物了,依你想象,我會允許這種事情在我眼皮底下發生麽?”
阿訇居然也硬氣了起來,冷冷道:“嘿嘿,以目前之情況看來,任你神功絕世,卻也是由不得你。”
夢同學眼光一冷,淡淡道:“你不怕我滅了你們的族?”
阿訇心一緊,這個惡魔,假設他大肆屠殺,舉世之中,恐怕還真是再無人能夠阻止他的步伐。即便是崇尚仁義的天山大俠和慈心為懷的紫煙神尼,也會由於今夜之事,置身事外。
更何況,這個惡魔的武功已經到了非人地步,除非,能夠把青藏的班巔活佛請來,方可勉強遏製一下。但是,班巔活佛此刻遠在中原,一旦這惡魔發動屠殺起來,遠水救不了近火,最終吃虧的還是自己。
然而,《古蘭經》裡面的絕世武學,不僅具備傳說之中的恐怖力量,更是涉及到經書的完整,可謂意義深遠,乃無數代先知窮盡一生之不竭追求。眼看莫大的機緣便置於眼前,讓他們放手而過,對得住歷代先賢麽?
一個是完成先賢心願的天大機會,一個是遭遇滅族的災難,兩者之間,究竟該如何取舍,阿訇的心都要爛掉了!
阿訇天人交戰了好一陣,也是不知他棉帽裡面的頭髮如何個情況,反正,沒讓帽子蓋住的鬢發居然在轉眼之間由黑而白,離開身體飄蕩於空氣之中。
當年,伍子胥昭關之下,一夜白頭。而阿訇,竟然瞬間白頭,其心理所承受的壓力,不言而喻。
最終,阿訇高大的身軀矮了半截,臉色蒼白,抬起枯瘦大手,向兩個大漢揮了揮手,兩個漢子微微一愣,卻是沒有出言質疑,只是臉有不甘的雙雙撤刀,退下一邊。
夢同學點點頭,道:“阿訇,麻煩你——”
阿訇苦笑一聲,道:“你應該看出來的,剛才我一番精神交戰,已是心力交瘁,把自己重傷了,功力損傷大半,哪裡還有余力解開搜魂**的禁咒?對不住啦。”
夢同學臉色一沉,有些冷。
倒是方大俠出言了:“要解開禁咒,或許還有機會,南海石佛精通天下百家,讓他研究研究,許是可以挽救也未定。”
夢同學神情稍緩,點點頭,對夢中師道:“大哥,一事不煩二主,怕是還要麻煩你南海走一趟啦。”
夢中師點點頭,道:“這個自然。”
夢同學不再言語,緩緩走出了帳篷,夢中師抱起孩子隨之而出。
而他身邊的方如詩霍然出劍,兩聲慘叫,卻是那兩個持刀站在一邊的漢子生生被刺穿心臟,仆地而歿。
方如詩愛憎分明,孩子的慘況,她的心都要被揉碎,興許,逼供毒打孩子與他們未必有關系,但是,光憑剛才他們拿著兩把刀架在孩子的生命咽喉行為,卻無疑是敲響了他們的喪鍾。
阿訇目光閃動一絲凌厲,但是,面對方大俠的冰冷和紫煙神尼的冷漠表情,他焉了,忍不住輕輕的,無奈的長歎一聲。此時此刻,高貴的劍尊, 卻成為了打醬油的角色,誰都沒有瞧他一眼,雖然他很不開心,卻又寧願被透明對待,多麽糾結的心情呀!
眾人出來帳篷,卻見夢同學並沒有等他們,一個人,孤獨的緩緩前行。
紫煙神尼似乎自言自語道:“妙玉她就留在雁蕩山罷。”
夢同學腳步微微一頓,肩膀霍然抖動了一下,然後,加快了步速。
“他哭了?”方如詩不可置信的輕輕道。
沒有人說話。
沉默之中,望著夢同學孤獨的身影,逐漸的遠去
世上,有一種脆弱,層層包裹著某個念想,小心翼翼的藏於靈魂深處,而當被戳開之時,鮮血淋漓,難以遏止。
世上,有一種剛強,即便是靈魂深處的念想被撕開,肝腸寸斷,傷痕累累,也不加否認而隱藏,坦然接受痛徹心扉的洗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