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寶使得是包裹著青銅皮的硬木棍,這些年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氣血的衰敗,他早已經不是當年萬軍叢中能是殺進殺出的猛士了。
華寶和魏都的廝殺,他只是與其拚殺不到四十回合,氣力就接不上了。所以面對正血氣方剛的魏都,有被對方砍中也不意外。
“老匹夫,給寡人死”
魏都見劍狠狠的鑲嵌在華寶的大腿骨上一時間拔不出來,他暴喝一聲,左手探過掛在戰馬上的另一個佩劍,拔出,一劍往華寶喉嚨刺去。
華寶被魏都砍中大腿,鮮血淋漓的巨疼,似乎是刺激了這個老將,他怒發張揚,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刺過來的利劍,鮮血立馬從他的手上汩汩流出。
魏都見自己的左手劍被華寶抓住,當下立即提那個砍中華寶大腿,劍刃鑲嵌在骨頭裡的佩劍。華寶見狀眼眸中漏出一股陰森,冷笑一聲:“魏都,你還是太年輕了!”
魏都聞言忙抬頭一看,只見一條巨大的銅棍往自己的額頭砸來,魏都拔劍欲擋,可是兩把劍都被華寶死死的控制著。
魏都眼前一黑,隻覺得,有股熱騰騰的東西流淌在他的臉上。
“大公!”
田子方見魏都被華寶一棍打的腦漿迸裂,一劍掃殺數名齊軍士兵,發瘋的往魏都這邊奔跑過來。
段木乾沒有田子方的勇猛,他看見魏都被殺,是悲的眼中出血,瘋狂的與齊軍廝殺,想要殺開一條通向魏都的道路。
華寶看著魏都轟然倒下戰馬,是仰天大笑,回想他的一輩子,他覺得值了!
想他華寶起初不過是唐國的一名很普通的士人,因為機緣巧合,得知了呂荼要被申包胥伏擊的消息,他裝成路途鬥笠客想要勸呂荼不要去楚,後來在荊山腳下,帶著眾人披荊斬棘,殺退申包胥,救了呂荼一命,自那後就跟隨著呂荼南征北戰,摸爬滾打到如今,成為名震天下的宿將,還是齊國二十大營當中,唯一在四十三年裡,沒有更換過大營主將!
他覺得值了,這一輩子都值了!
華寶笑著,笑看著細柳營的將士們拚命的他這邊匯攏,可惜他聽不到,只是能看見,看著看著他似乎看到了那個夕陽晚霞漫天的地方,那座被魯國軍隊圍困住的高台。一名遒勁的將軍站在大鼎上,手拿著軍稿,撕心裂肺的大叫著:“咱柳下蹠,沒有啥本事,只有這一腔的熱血,只有滿心的不平,只有向這滄桑呐喊的勇氣,咱要用咱的勇氣,咱的滿心,咱的熱血,殉道!”
“哈哈,不公平,不均富,咱就乾踏娘的!”
那名遒勁的將軍倒下了,可是高台上,那個熟悉的臉出現了,他站在大鼎上,對著千軍萬馬,泣淚叫著:
“自今日起,千騎改名細柳營……”
“人死,軍稿不死,信念不死!”
利簇刺破空氣,刺破華寶眼前那四十多年前的場景,射向魏都本來騎在戰馬上的位置,華寶扭頭看著射箭而來的方向,那個模糊的身影,那個蒼發的老頭,那個驅趕著王車,快馬趕來的熟悉的人,接著眼睛濕潤,轟然倒下。
“老將軍!”
整個細柳大營看到華寶身死墜落馬下,個個都瘋狂了。
這是一場血腥不能再血腥的殺戮,整個戰場已經不再是戰場,而是瘋狂的殺戮之海,血腥彌漫整個戰場。
“孤不想見到一個活著的敵人,一個都不想!”
“孤要那些人全部給孤的老將軍陪葬,陪葬!”
呂荼摟著華寶的遺體是嚎啕大哭。
眾軍將默然。
牆人之戰,是齊國在一統天下戰爭當中,到目前為止,唯一個讓呂荼發出殺光所有敵人的命令。
戰爭的殘酷性讓敵我雙方都已經瘋魔紅眼,就算沒有呂荼這條命令,雙方也不會向任何一方妥協,除非他死了!
戰爭結束了,魏蜀楚十三萬聯軍沒有一個人活了下去,就算是投降的,最後也被憤怒細柳大營的軍士,用亂劍砍死。
牆人城也被攻下了,那兩名楚軍軍士臨死前,方才知道他們的主將武城黑早已經被魏都殺死了。
十日後,前往魏國國都,洛邑的大軍行途中,天色淒婉,夕陽如血,大軍停止行軍,駐扎休息。
王帳之內,呂荼悲傷的沉默著,眼睛空洞無神,不知在看什麽,也不知在想什麽。
這已經是十天了!
呂荼沒有說過一句話,眼睛只是空洞無神,不知所看,也不知所想。
還好進軍的計劃是早早定下的,否則以呂荼現在的狀態,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往哪兒走。
此刻呂荼王座左右下首,坐著一幫跟隨呂荼很多年的老臣,最年老的如卜商,九十一歲,最年輕的五十九歲,如熊宜僚。其他的多在六十多歲到七十多歲之間,偶爾也有八十多歲的,如姑布子卿。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左邱明看著呂荼整日失魂,不理朝政軍務,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一咬牙就要言。
就在這時,呂荼突然說話了,聲音是那麽的讓人聽著就忍不住的掉淚。
“你們都是跟隨孤的老人,孤看著你們就像是看著了自個兒的依靠,看著了這天下不止是有自個兒,孤熱鬧,不孤獨”
“所以孤拚命的活著,要拚命的活,是的,就算被士人罵變態,也要拚命的活著”
“孤怕,孤怕死,沒錯,可是更怕孤獨,更怕一個個至親至愛的人在孤面前消失”
“華寶的戰死,他竟然戰死了,孤不知道,他怎麽能戰死?他不是勇士嗎?不是那個當年拿著一個扁擔就可以阻攔三千精銳的大俠客嗎?他怎麽能死,怎麽可以死?”
呂荼說到這兒,帳中的熊宜僚已經是蛤蟆嘴一撇,伏案趴著,不讓人看到他在嘩嘩的掉淚:華寶,那可是和他最親愛的人,是他帶著他有了今日的境遇。
熊宜僚還記得當年,在郢都,南市,自己還是個殺豬的少年,還記得那個頭戴鬥笠的俠客一躍從三米多高的城牆上躍下,從此後,便結下了不解之緣。
帳中呂荼繼續絮叨著:
“你們說孤養生是為了什麽?”
“難道就是看著你們,孤的至親們離開孤而去嗎?”
“而去?看著,目睹,是一種悲哀,天地之間最大的悲哀!”
“原來孤養生竟然是為了悲哀,天地間最大的悲哀?!”
呂荼的嗓子眼似乎是被什麽堵住了似的,聲音嗚咽,眼睛中晶瑩無比,然後伸出手來就是給自己一耳巴子。
“大王!”
所有在帳中的人見狀都忍不住的掉淚欲要勸解呂荼。
呂荼擺手,不讓他們言語,自己道:“這些天,孤總夢見那些逝去的人”
“想起他們和孤的點點滴滴,覺得他們就不曾離孤而去”
“可是夢醒了,發現他們都沒有在”
“孤孤獨,孤哭泣,孤抱著枕頭大哭”
“孤害怕,孤擔憂,孤害怕若孤身邊的你們一一離孤離去,孤還會有和孤說話的人嗎?孤還會不再孤獨嗎?”
“孤不知道,孤怕,孤真的怕!”
呂荼眼淚如瀑布流下, 帳中的眾人皆是捶胸大哭。
“所以你們,你們都要好好活著,都要,起碼在孤死之前,你們都不許死,知道嗎?這是命令!”
呂荼衣袖擦淚然後惡狠狠的道。
這不是呂荼自個難為自個的造作,你認為他造作,是因為你沒有他這樣的經歷,不知道一一送走多少年身旁熟知後的難過。
走一個就少一個,老者的孤獨,他怕有一天最終會成為“自從你離開南京後,再沒有人給我說話”的孤獨老人!
呂荼的話再次讓帳中所有的人癱倒在地,是拍地大哭流淚。
“孤老了,你們也老了,滅了魏國後,孤就不再帶兵打仗了,你們也隨著孤卸甲吧,咱們一起遊覽我們打下的大好江山”
“至於國家的大事,就交給年輕人吧,他們才是希望,才是我們意志的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