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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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走近,那位老者赫然是兩次吐血,行將就木的老王詡。至於駝背中年自然是他的弟子,項橐,當今魏國的國相。
項橐聽到王詡如此問,走動的腳步不由的停了一下:“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不,是二十九年零六個月單八天”王詡斷然道。
項橐沉默。
王詡又道:“項橐,我對你怎樣?”
項橐想起王詡對自己如同慈父一樣的悉心教導和愛護,沉默。
王詡又再次逼問道:“項橐,大魏對你怎樣?”
項橐想起大公魏駒對自己的解衣推食,魏國上下對自己的尊敬,他又再次沉默。
王詡突然站了起來,扭頭就是對項橐一巴掌:“我王詡對你,愛如親子,大魏國對你,尊敬有加,更是重用你為國相,可是你,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竟然敢背叛我,背叛大魏,我王詡真想挖開你的胸膛,看看的你的心肝是狼的還是狗的?”
項橐並沒有反抗,他沒有說話,在他派心腹化妝成齊軍,火燒聯軍糧草時,就已經預料到有今天了。
他的計策可以瞞過任何人,但是卻瞞不了王詡,王詡只要細心的調查,就能立馬發現裡面的貓膩。
“你為什麽不說話?不解釋?”王詡拽住項橐的衣領咆哮著。
項橐低下頭顱,沒有言語,王詡大怒,一個巴掌再次打了過去,項橐還是沉默,王詡暴怒,接著一個巴掌接著一個巴掌的狂扇項橐的臉,扇到最後,王詡再也沒有力氣,一屁股坐在了輪椅上。
項橐的嘴角鮮血直流,但他仍然沒有反抗,只是沉默的低著頭。
寒風呼嘯,項橐沉默,王詡也沉默了起來。
項橐不想解釋他為什麽會這麽做,王詡起初想讓項橐解釋,可是後來他覺得沒有必要解釋了,因為結局已經如此。
他不想去聽項橐心中的秘密,因為那是秘密。
“你走吧”
王詡突然道。
項橐沉默,沒有動。
“你不走,呆在這裡等死嗎?”王詡見項橐不走憤怒道。
項橐還是沉默。
王詡見狀怒極反笑:“你自以為你的聰明能瞞過諸侯嗎?我告訴你,不可能!”
“他們或許今天沒有品過味來,但是明天,就會有人意識到火燒大營之事布滿蹊蹺,以諸侯的能力,他們很快就會查到你的頭上,你以為你的聰明能讓魏公信服嗎,能讓六國諸侯信服嗎?”
項橐說話了,沒有再沉默,只聽他道:“我從不承認我比他們聰明,能瞞過他們,就像我從沒有相信自己的所為能瞞過夫子一樣”
“我不能走,因為夫子對我有教導之恩,大魏國對我有提攜之意,這個恩得報”。
“報恩?哈哈,你是說你想獻計,讓齊人進入聯軍的誘殺當中嗎?哈哈,項橐啊項橐,真作假時假亦真,這點道理我王詡豈能不懂,所以不要用你所謂的報恩去誆騙老夫”
“老夫吃的鹽都比你吃的肉多!”
“所以跟老夫,滾!”
“你踏馬的,讓我惡心!”
王詡一口唾沫吐在了項橐的臉上,惡狠狠的瞪著項橐,然後倔氣的自己推著輪椅的車輪,往自家軍營方向趕去。
百米之外的護衛,早就看到了王詡毆打項橐,他們很奇怪,老相國為什麽要打相國,只是老相國有言無論發生什麽事也不準他們前來跟隨,當下只能疑惑的盯著那邊。
當他們看到王詡自己推著車輪,往自家大營方向走,知道事情嚴重了,紛紛跑上去,為王詡推車。
項橐看著王詡倔強的背影,大粒大粒的眼淚往下掉,撲騰一聲跪倒,狠狠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拔步離去。
若是沒有那“一尿之詩”,沒有杏壇的招親比文武自己逞能,或許自己就不會遇到齊王呂荼,就不會被他認為義子,更不會成為天下間最大的間客。
成功的破壞了魯國,使得天下的文化禮儀中心魯國,成了一個笑柄;成功的誘導了王詡讓他勸服魏公南下吞並天子之國,挾天子以令諸侯,讓天子名譽掃地,周王的尊嚴徹底墮入深淵;而如今在這幾乎抽空了六國的聯軍對齊大會戰中,自己又成功的派心腹火燒了聯軍糧草大營,迫使戰爭出現了轉機。
自己真是成功!
騙過了第一個夫子,少正卯;又成功的騙過了第二個夫子,王詡;哈哈,更厲害的是我連六國諸侯七十萬大軍都騙了!
哈哈,我項橐真是成功,真踏馬的成功!
項橐背影無比的蕭索。漸漸的往聯軍大營外更遠處走去。
幾乎在同時,魏國太子都的營帳,魏都臉色無比猙獰的看著營帳內一位被拷打的半死不活的軍士。
“說,到底是何人派你燒的糧草?是誰指使你去誣陷我的夫子項橐的?”魏都此刻滿眼的血紅。
項橐那可是看著自己長大,並把自己培養成號稱同輩第一人的親親夫子!
可是大火中所抓到的這名放火後不敢自殺的死士,他卻在誣陷自己的夫子,說他是這場大火的主謀,魏都怎麽能信,怎麽可以信?
段木乾和田子方都要瘋了,他們雖然是魏都的伴讀,可是誰都知道,他們之所以能有今天,一躍跳龍門,那都是項橐所賜,可是這個膽小的混蛋,竟然說聯軍大營的糧草之所以被燒,是項橐主使的。
“可惡!你再胡說八道,老子劈了你!”田子方不像段木乾脾性溫柔,他上去一拳狠狠的打在了死士的胸口,死士噗的吐了口老血來。
段木乾上前拉住了他:“子方,此事還沒查清楚,不可損了他的性命。”
“還查個屁清楚,這貨明顯就是某些敵對勢力派來故意挑撥離間夫子與魏國朝廷的關系的!”田子方怒目。
段木乾雖然讚同田子方這個說法,可是心中隱隱又不知為何砰砰的狂跳,老覺得這個死士有可能說的是真的。
畢竟那天夜裡,夫子尋了一個現在看來根本不大的理由,召集了守護糧草大營的各部將帥進行訓話,而也正是訓話後,諸將們返回的路上,糧草大營失了火
所有的一切都太過巧合。
不得不讓心細的段木乾多想。
就在段木乾拉開田子方時,帳外急匆匆的跑來了一名衛士,那衛士進帳後,抱拳道:“太子,不好了,老相國打了相國,兩人似乎是鬧了大別扭”。
“什麽?”魏都聞言驚愕的站了起來,然後一躍到那衛士面前,把事情的前後詳問了一遍。
那魏都聽罷後,騰騰騰的向後退了三步,如同喪失了靈魂,衛士退下,帳內寂靜無聲。
那死士卻是哈哈大笑起來:“太子,小將說的沒錯吧,是項橐,是你的夫子,他才是這場大火的主謀,哈哈……”
“你放屁!”田子方暴跳如雷,噌的抽出佩劍,一劍刺穿了死士的喉嚨。
帳內再次陷入寂靜,魏都突然發瘋似的跑出帳外,從麾下將領奪了匹馬,然後跳了上去,腳下一踢馬肚,馬蹄四起,竄出了轅門,向原野之外奔去。
“太子!”
段木乾,田子方,以及魏都的護衛們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從騎兵手中奪下戰馬,狂追。
牧野之谷,天蔥藍,蘆葦枯萎,野鶴低鳴,聲音萋萋。
馬蹄聲碎破了原野,壓壞了沼澤。
項橐獨自走在這無邊的曠野的當中,心緒飄蕩,聽著身後越來越近的戰馬奔馳而來的聲音,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加速走路,只是按照他原先的節奏走著。
“項橐,你給我停下!”馬上的魏都,快馬加鞭,嘶聲厲喊。
項橐似是沒有聽見,繼續往東走著。
“給我停下!”魏都淒嚎著。
Pia!
馬鞭子一下抽在了項橐的身上,項橐看都沒看魏都,繼續走著,一步,一步。
“給我停下!”
Pia,又是狠狠的一鞭子。
項橐似是沒有感覺,他還繼續走著。
魏都啊啊大叫,跳下了戰馬,擋在了項橐身前,看著這個熟悉的華發男子,鼻腔泛酸,眼淚直冒:“為什麽?為什麽?”
項橐沒有回答,他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從魏都身邊離開。
魏都一下子扯住他的胳膊,再次大叫:“項橐,為什麽?夫子,為什麽?”
撲騰一聲,魏都跪在了冰冷的土地上,那土地上還結著還未化去的冰碴子。
項橐身體停下, 他扭頭看著魏都,神情淡漠:“沒有為什麽,若是太子想殺我,那就拿劍殺吧!”
魏都聞言忙搖頭:“夫子,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所以這次大火,沒事,真的沒事,我保證!”
“只要夫子跟我回去,繼續做我的夫子,繼續做大魏的相國,一切都不是問題,我們可以從頭再來,對,從頭再來!”
魏都眼睛哭的紅腫,聲音嗚咽。他眼巴巴,可憐兮兮的看著項橐,希望他能回心轉意。
項橐聞言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然後仰頭,對著蒼天,不讓魏都看到他的眼淚:“魏都,今日我再做你一次夫子吧!”
魏都先是高興的點頭,接著眼淚亂灑的不停搖頭:“不,不,我要夫子做我一輩子的夫子!”
項橐卻是沒有顧及魏都的哭泣,他自言自語道:“魏都,你記住,這個世上沒有人值得信任,記住沒有!”
“你的所有一切你認為最親近的人都有可能是埋伏在你身邊的間客,敵人,他們會在你酣睡時,不注意時,咬碎你的脖子,給你狠狠一擊!”
“我,項橐,曾經你最親近的人,就是最好的例證!”
言罷,項橐拔步離去,只是他的背更駝了。就差一根藜杖,否則他就是一只在蘆葦蕩中行走的老龜。
“不!”
魏都嘶聲裂肺的仰天大哭。
田子方和段木乾一左一右,蕭索的走到了魏都的身邊,目光看著那個漸漸向東而去的熟悉背影,默默的流淚,然後,嘭,二人齊刷刷跪倒,以頭磕地,伏地不起。
眼淚就唰唰的流著,漸漸的和地面的冰冷相接觸,生出了寒徹骨的冰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