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闔閭那老貨死後搞了個劍塚陪葬,這次孤倒要好好看看,吳國鳥人有什麽好劍?”
吳國鳥人是勾踐對吳國信仰圖騰的蔑稱。
吳國早初時因為開國之祖泰伯仲雍的關系是日月崇拜,只是後來隨著吳越爭鋒的開始,為了壓越國信仰圖騰鳥蛇一頭,把自家圖騰信仰給改成了類似與長著翅膀龍的圖騰。
而眾所周知,蛇再牛也是向龍臣服的,吳國此意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吳王闔閭劍塚位於虎丘山,其在後世是大名鼎鼎,傳說有三千把名劍埋在裡面,其中魚腸就是其中一把,後世秦始皇和孫權都挖過劍塚,但最後都無所獲,隻留下很深的渠,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洗劍池。
“傳孤令:閩地作戰的大將軍靈姑浮,迅速帶軍北上,孤要他在一個月內把麾下三軍集結在浙江左岸,孤到時在那裡等著他”
(這裡的浙江是指錢塘江,先秦時期錢塘江稱呼為浙江)
“另外,著五湖三江水師上將諸稽郢所部,遇到吳軍暫且避而不戰,等待孤之大軍到來”
所謂五湖三江其實就是指後世的太湖水系,三江指後世的東江、婁江、吳淞江。傳聞范蠡帶著西施乘舟楫能成功逃跑就是得助於這個五湖三江。
“各地水步兵糧草戰船……”
勾踐雖然自大,但是臨危不亂的本事卻是在諸侯之林當中屬於大拇指的。
夫差的近乎傾國之力的二十萬大軍橫掃大江以北,很快拿下了古長江的控制權,由於戰線變長,河道越來越多,他不得不讓步兵防守於江北,集中水師南下。
浩浩蕩蕩的吳國水師是遮天蔽日,如同大潮,席卷到古長江以南的土地。
諸稽郢得到了越王勾踐的命令後,不敢怠慢,收縮兵力,遊走於古太湖之上。
吳王夫差得知軍情後,兵分三路:一路由太宰壽於姚率領,多為老弱病殘,這一部約合一萬余人繼續駐守於江北以防後路被劫;一路由國相伯嚭率領,麾下王子姑曹等將,共計兵士約八萬余人,目標是攻佔古錢塘江與古長江之間越國土地上的大城;最後一路是由夫差親自率領,上將胥門巢,展如,公孫雄為之佐,約合兵士十萬,圍堵越國水師精銳。
越國水師大將諸稽郢謹小慎微,總是先一步逃出夫差布置下的天羅地網,這讓夫差暴跳如雷,公孫雄建議莫要管諸稽郢的水師,十萬大軍直搗黃龍,進攻越國國都。
夫差嚴詞拒絕,身後有一支強橫的敵軍在,就如同荊棘在背,他不能安心,於是一方面讓水師繼續圍堵諸稽郢,另一方面讓大軍以逸待勞,準備截殺越王勾踐的援軍。
南邊的戰爭是打的如火如荼,呂荼那邊卻是另一幅景象。
呂荼帶著藤玉急匆匆的奔來到了歷下。
二人牽手走進大國士季扎府後,就看到一大幫人垂頭喪氣的跪在院子內。
當頭的人見到呂荼和藤玉後是嚎啕大哭。
呂荼和藤玉相視一眼一個咯噔,難道還是來晚了?
當頭人,不是別人,正是古籍《延陵吳季子本傳》中記述的那位季扎二子,重道。
重道在古典籍上並沒有其他事跡記載,只是說北遷齊魯,成為北方吳氏一脈的老祖宗。
此是贅話,不再多講。
呂荼和藤玉快步向正屋方向走去。
正屋內是陰暗的,雖然油燈在灼灼的燃燒著,可是還是忍不住的陰暗,這種陰暗,是死亡的前奏。
“叔祖,您怎麽樣了?”看著季扎油盡燈枯的樣子,呂荼和藤玉雙雙跪倒在其床邊泣淚問道。
呂荼如今倒是有資格叫季扎為叔祖了,
他雖未和藤玉在祖宗神祇裡進行“結發”儀式,但她們之間夫妻關系卻是天下皆知,而且某種程度上是美名傳揚。為了見即將死去的親人一面主動暫時取消婚期,試想這天下間的諸侯和公主誰能做到?
起碼遍觀史書是沒有人做到的。
季扎看到二人進來,他眼中生出了光輝,嘴角也閃出了欣慰的笑意。
他枯瘦的手,拂去藤玉的眼角的淚水,然後拍了拍其手,示意藤玉先出去,藤玉知道這是叔祖有話給自家夫君講。
藤玉乖順的離開了,看到藤玉離開,季扎讓呂荼把他扶起,呂荼順應其意,為季扎在後背多放了幾個枕頭,讓他舒服些。
“本初,你要對吳國動手了嗎?”季扎突然道。
呂荼聞言身體一哆嗦,看著季扎,看到他渾濁的眼睛裡淚水直往外冒,他不忍心去隱瞞這個即將死去的偉大的人,話也沒有多說,直道:“叔祖,您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
言罷呂荼低頭。
本以為季扎會打他罵他,可是季扎沒有這麽做,季扎沉默了許久,最後用衣袖擦掉眼角渾濁的淚水,似是無比的傷感道:“我季扎一生,不屑王權富貴,不羨鴛鴦成對,隻想成為一隻北冥的鯤魚,能上天入海,能不不拘泥於俗物,能隨時離脫身在局中的枷鎖”
“所以我一生遊走於朝堂江湖之間,捭闔於列國諸賢,就是希望能作為旁觀者,看清天下,救世天下”
“可是老了老了,才知道自己這一生所奮鬥的所夢想的是如此的可笑與無助”
“我小的時候覺得這世間最難的事是識字,你看那吳國鳥篆文字是何等的難寫難記?”
“我少年的時候覺得這世間最難的是識人,你看這世間的人,他多的如同牛身上的毛,如同春天荒野上的草,可是誰會識一牛身上的一根毛或者原野上一棵草呢?”
“我青年的時候覺得這世間最難的是用人,你看朝堂你看列國,只要用對了人,這國家就可以昌盛,人們就可以幸福,可是無論古今能‘用人’的人又有幾人呢?”
“我中年的時候覺得這世間最難的是殺人。殺人?是的,殺人!當我舉起劍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我的雙腿都在發抖,那一個鮮活的生命,那一雙上一刹那還可以笑的人,就要從我眼前消失,是我的雙手造就了他們……殺人啊!我的兄長子侄們,他們怎麽忍心去殺害自己的血脈親人,難道他們下手的時候自己的心與血就不會痛嗎?反正我痛,痛的撕心裂肺……我真的不理解,不明白”
“接著慢慢的我覺得這世間最難的是救人,我用巫醫之術救人的身體,可是這太不容易,你看很多人就算經過上好的巫醫去診治,可是他們大多數還是因為疾病死去了,因為傷口死去了,可是與這比起來,救人失去的靈魂更難……有些人不可救是因為別人不會讓你救,有些人是腦袋榆木了不可救……別人不讓你救,那……”
季扎不知疲倦的嘮叨著,就像是要把他一生的行為與覺悟給自己做出個蓋棺定論。
時間點點滴滴過去,油燈照耀的堂屋,越來越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季扎哆嗦著手從被褥之下拿出三本冊子來:“本初,你總想要我的兵法縱橫手劄,可是我真的不想給你啊”
“因為那是殺人的,不是救人的”
呂荼看到季扎語胄心長的樣子,鼻腔發酸:“叔祖,殺人的東西有時候也可以救人!”
季扎聽罷歎了一口氣,眼睛盯著窗戶外,藍天上的白雲飄啊飄啊遊蕩:“殺人可以救人?殺人從來不可以救人,從古到今,殺了那麽多人,可是救了多少人呢?”
“殺人只是欲望的一廂情願罷了!”
呂荼沉默。
這時季扎又道:“後來這幾年我發現這世間最難的是救世,在朝堂之高,不足以救世;在野之下,也救不得世;縱橫捭闔以殺止殺也救不了世”
“什麽能救世呢?”
“叔孫豹的‘有為’?不,他死了,被自己的有為,被自己的親生兒子給活活餓死了渴死了!”
“老聃的‘無為’?不,他像一隻離群的野獸一樣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孤獨啊,孤單啊,也死了!”
“公孫僑的‘法制’?不,他死的很慘, 死在自己的一生所致力的東西,自己一生所最驕傲的東西上,多麽悲哀啊!”
“孔丘的‘德治’?不,壞人太多了,德救不回來!所以他只能選擇像一個教夫匠一樣,皓首窮經著!”
“蟾的‘威脅下的敬畏’?不,沒有權利的威脅的敬畏,只會讓人嗤笑,試看將來,不知多少人嗤笑他的‘憂天’呢;然而用權利促使下的敬畏,又會讓人處於惴惴不安與焦慮當中,那人生活的趣味何在?也長不了久,而且還會落個史書的罵名”
……
“有太多的救世方案,可是他們最終都在現實的擊打下,一一失敗了”
“本初,你想用‘一統’實現救世,能救得了嗎?”
“我真希望你的一統能救得了,可是無論怎樣我知道我是看不到了”
“真希望看到啊!”言罷,季扎大油直冒,涕泗橫流。
呂荼捧著著那三本冊子走了出來,藤玉走了進去。
人走之前總是希望和親人在一起,無論時代怎麽變,無論過去了多少年的滄桑,這一點永遠沒有變。
不一會兒屋內傳來重道,藤玉,伊鐸等人的大哭聲,呂荼默默的坐在了門檻上,沒有說話,他強忍住眼淚翻看那三本冊子《觀樂》《說殺》《言救》。
季扎完成了他當日在博望坡的諾言,用他的手劄作為藤玉的嫁妝。
一群大雁從南方飛回,盤旋在季扎府上的空中,久久不願離開。
此時季扎府外已經站滿了人。
老孔丘,蟾,弈秋,老萊子,哀駘他,顏闔,申徒嘉,壺丘子林,列禦寇,庚桑楚,姬山,宰予,呂渠,顏回,曾點,孔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