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以來,太樂署的事情格外繁重,要從一個閑散的部門,重新運轉起來,不光人員要重新習慣,很多卷宗、物件也得重新準備好。
這種時候,本來就是內外混亂,人心浮動之時,再聽說外面有人窺測、要伺機而動,當然心中不安。
“徐吉的這件事,上官是真的有欠考慮了,”同樣也在忙著整理卷宗和書籍的周傲,亦不由搖頭,“不說別的,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咱們這衙門的人手,本來就不足,現在少了一人不說,還要分心他顧,當真麻煩。”
說話間,他手邊的一疊卷宗,被不小心碰到,頓時呼呼啦啦的散落一地,讓其人頭大如鬥。
按理說,這太樂署過去閑是閑了點,但該有的人手卻是一個也不少,只是因為過去太過懶散,而陳止的要求,又太過嚴格,擠壓的東西太多,要短時間內理順,必須得有大量人手,加上直接撤職徐吉的余威,不得已之下,連董緒、周傲這樣的屬官,也不得不加入其中——
盡管都覺得,陳止撤職的方法有欠考慮,但在陳止沒有被調走之前,他們卻不得不小心行事,以免這樣的事,落在自己頭上。
“唉,這卷宗怎麽放,都覺得不對啊。”邊上,高疆在整理了半天后,卻越發頭暈腦脹了,他們這種整理,可不只是將卷宗、書冊擺好就行了,還要翻看內容,以作紀錄,日後查閱的時候,也就方便一些。
但日後是方便了,眼下卻麻煩的不得了,整理了一會,這些人的心裡,就都有了煩躁情緒。
倒是那馬選顯得很是沉穩,翻閱、整理卷宗,沉得住氣,但過了一會,他又說道:“從昨天開始,其他幾個有司,就逐步將有關音律、棋藝等等事情的爭端,朝著咱們太樂署移交了,還有即將到來的獻俘大典,那唱班等事,也得咱們負責,這些東西,都是需要經驗的,如果是正常的情況,可以請太樂令向其他司衙借來一二人手,怕就怕別人擔心徐家的事,不願意借人啊。”
平心而論,這個擔憂是很正常的,其他人心裡也有共鳴,只是他們並不知道,那位太常有過吩咐,不允許各司衙在這事上拖後腿。
很快,整理的心煩氣躁的高疆,將手裡的一本卷宗往身前一扔,抱怨起來:“說起來,太樂令在做什麽?”讓我們所有人都出馬,整理卷宗幾天,他就在衙門裡坐著,也不出來,連看都不來看一眼,有些說不過去吧?”
董緒眼睛一瞪:“慎言啊!”在衙門吏胥和差役邊上,非議上官,這個事可不保險,他作為太樂丞,既然聽到了,就不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只不過,他這邊聲音落下,外面就傳來了腳步聲,隨後就見陳止走了過來。
陳止一來,眾人頓時肅容以對,不敢出言了,那高疆更是神色僵硬,眼睛裡帶有一絲惶恐,顯然是擔心自己剛才的話,被陳止聽了去。
陳止則微微一笑,取出兩張紙來,召了董緒到跟前,交給了他。
“這是?”董緒看著兩張紙,面露疑惑。
“我這幾天,看了一下這卷藏,總結了一套分類收納之法,記錄在這張紙上,”陳止先抽出一張,遞給董緒,又拿著第二張說道,“至於這一張,乃是那祭祀和獻俘大典上的人員和布局,以及過程和注意事項,你拿過去,將唱班等人召集過來,讓他們從明天就開始準備和演練吧。”
“什麽?”董緒不由瞪大了眼睛,看著手中的兩張紙,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分類收納之法,以及祭祀、獻俘大典的演練事項?”
他抬起頭,
看向陳止。“具體如何,你們探討一下,將細節稍加完善,不過不用忙,先把今天該整理好的卷宗放好,再去探討也不遲。”
吩咐完這些,陳止轉身就走,乾淨利落,但等到了門口,又停下腳步,轉頭說了一句:“這幾天,我預計會有不少書院,提出一些瑣碎之事,你們將他們的要求都收集起來,統一匯總,五天之後,我會著手根治洛陽書院之間的爭執。”
說完這一句,他才頭也不回的走了。
但是,陳止的人雖然走了,可他的話,卻在董緒等人的心中余韻留存,就像是在平靜的湖面上,扔下來一塊巨石,蕩漾起層層漣漪。
“什麽意思?陳太樂的意思,難道是說,他要根治洛陽書院的爭執?”
高疆看著其他人,詢問起來,他覺得剛才似乎是自己聽錯了,等從其他人臉上的表情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搖搖頭。
“這種事,如何能夠根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
高疆將其他人的心聲說了出來,不管是董緒、周傲、馬選這樣的從屬官,還是單春就是負責卷中的吏胥,乃至那些過來幫襯的差役,此時都是一般心思。
這種事,是不可能根治的!
洛陽的諸多書院,他們的爭執,有表面原因,有意氣之爭,有諸多考量,更有背後的利益和勢力之爭,只是表現形式為書院之間的爭執罷了。
可以說,這也是統治者上層控制的結果,將諸多矛盾,用這樣的方式引導出來,表現出來,防止發生更難以掌控的變化,一定程度上,是首都治安的延伸,只不過如此一來,卻讓太樂令這樣的官職受苦了。
正因如此,要根治這種局面,才被認為是不可能的,太樂令等官職,更多的時候,只是起到調解、緩解和拖延的作用,這也是這個官職新老替換迅速的原因。
“興許是年輕人的衝勁吧。”董緒在驚訝過後,給出了自己的見解,其他人則點頭同意,也都認為很有可能。
根治是不可能根治的,但有些人卻覺得可以根治,可以平息,然後被現實教做人。
“若是真能根治,那朝廷反而不會同意,把書院之間的爭執生生堵住,但矛盾卻沒有紓解,最後只能從其他方面爆發出來,問題可能更加嚴重,那就不光是學術之爭、意氣之爭了,可能更加要命。”馬選也有自己的看法,說出了關鍵。
隨後,他話鋒一轉:“不過,太樂令不是拿來了收納之法,與接下來祭祀諸事的章程了麽?不知道寫的是什麽,可否有用。”
這話一說,也提醒了其他人,他們被陳止最後的一句話鎮住,此時才會想到那兩張紙,尤其是高疆,在陳止過來前還抱怨著,擔心他那非議之言,被陳止聽到,這時松了一口氣,就又好奇起來。
“不知道是怎麽樣的方法,又或者和那根治之說一樣,只是憑空想象?”想著想著,他走了過去,從董緒手中接過一張,看了起來。
其他人一邊放慢了整理卷宗的速度,一邊注意著二人表情,很快,他們就以外的發現,高疆和董緒的神色,都是越來越意外、驚愕。
等二人先後放下那紙,朝著其他人看去,高疆等人已經圍過去詢問起來。
“如何?”
“此歸類之法,看似簡單,其實內蘊諸多玄妙,分門別類,各有標注,關鍵是相鄰的歸類之中,還有聯系,不光是收納的時候,就是查閱的時候,也會簡單許多。”
“有這麽神奇?”周傲等人聽得此言,都露出了意外之色,在看董緒,卻見這位太樂丞看著微微吐了一口氣,好像是心中的重擔被卸下來了一樣。
“董君,如何?”馬選詢問起來,他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一點端倪。
董緒歎了口一口氣,才道:“太樂令的這套章程,可謂周詳,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就算是我等想要查漏補缺,恐怕都找不出地方。”
“有這麽細致?”連高疆都表現出意外了,他手上拿著的那個歸類收納之法,雖然精妙,但最多就是讓他驚訝,而且也只是小手段,但董緒提到的可就不是那麽簡單的問題了。
“諸君請看。”
董緒也不囉嗦,將手上的紙展示出來,讓幾人圍看。
這看了幾眼,眾人就都沉默下來。
剛剛,他們還煩惱著幾件事,轉臉陳止就將其中兩件解決,而且出人意料。
“光是這章程,就不是尋常人能寫清楚的,至少得對這祭祀和獻俘的事都很清楚,同時也對各個司衙的權職很清楚才對,但這位太樂令之前對太樂署的職權都不了解,難道就這幾天,便都清晰了?”高疆面露疑惑。
董緒則忍不住感慨道:“畢竟是名聲在外,本事肯定還是有的。”
莫名之間,他們忽然覺得,陳止剛才所說的根治之言,是否也會給他們一個意外?
只不過,想到這背後的困難,他們又都收斂了心念,不敢將猜測說出來,畢竟這其中的意義,可是非同尋常。
就在幾人各自思量的時候,門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就見一名剛才出去去卷宗的差役,急急忙忙的衝了進來,見了眾人,就喊道:“不好了,有書院的人找上門來,說是要讓太樂令給他們評評理!看那架勢,不好相與!”
眾人聞言,心裡咯噔一聲。
董緒歎了口氣,說道:“終於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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