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蒙的話說完,眾人面面相覷。
本來,聽到匈奴要派使節過來,這太常諸官先是意外,跟著就很是疑惑。
意外是因為兩邊才剛剛打過,朝廷的兵馬還經歷了一場大敗,若不是……
他們下意識的朝陳止看去一眼,心裡想著的是同樣的念頭。
若不是陳止斬殺了那個匈奴小王子,很是幸運的讓劉淵因故而死,那朝廷可以說是顏面無存了。
不錯,在陳止的同僚,乃至這朝廷的諸多官員眼中,陳止和朝廷都是幸運的,因為他的一個意外舉動,令局面產生了巨大的變化,否則的話,按照原本的軌跡,朝廷固然要承受難以忍受的恥辱,陳止也會因為擅斬匈奴王子,而在派系鬥爭中成為一個犧牲品。
實際上,關於北路軍大敗的消息,現在已經是瞞不住了,至少在朝廷中樞,已經不能說是秘密了,所以這個消息讓眾人意外。
隨後的疑惑,也是針對於使節的,畢竟這與四邊諸族的交涉,乃是大鴻臚的轄澤,和他們太常府的關系不大。
只是一聽說處獻俘太廟,幾人也明白過來,這事和祭祀有關,當然也就和他們有關了,但隨即又都搖了搖頭,心中的疑惑有增無減。
大軍潰敗,縱然有一二俘虜,也終歸是邊邊角角,可能還沒有被匈奴掠去和俘虜的官兵多,這種獻俘儀式,恐怕也只是打腫臉充胖子。
但稍微一想,也就能明白,朝廷做這種事也是迫不得已,因為消息傳開,暫時又不打算再次動兵,當然就得用一些手段,堵住部分人的嘴。
“就怕最後弄巧成拙啊。”
幾人對視,都是搖搖頭,有著自己的看法。
鄧蒙宣布之後,就頓了頓,等眾人消化了消息之後,他才繼續道:“除此之外,這次除了匈奴之外,鮮卑各部,以及鮮卑別部吐谷渾也會派遣使臣過來,因此在禮儀上不能小視,朝廷的意思,是將此事著重處理,要昭告天下,成諸邦來朝之意,以安天下民心。”
“我等明白了。”太常丞孫江當先表態,體現出很高的覺悟。
其他人也紛紛跟進。
鄧蒙點點頭,又看向陳止,笑道:“另外,守一,正所謂能者多勞,大鴻臚特地跟我提及,說是鮮卑各部,如今都對你很是佩服,尤其是你的幾篇文章,更是被推崇備至,所以特地跟我商量了一下,讓你過去聯絡兩邊,為兩方橋梁,溝通有無,你意向如何?”
此言一出,其他人頓時屏息靜氣,他們很清楚,這名義上是接待鮮卑人,但只要負責兩邊聯絡,協調太常和大鴻臚之間的工作,那就不能隻局限於鮮卑,最後必然還要涉及到匈奴人,而陳止和匈奴的關系……
從朝廷的現在的宣傳口徑上,就能看出一二,說不定到了最後,匈奴就要將劉淵之死的憤怒,發泄到陳止的身上。
這絕對不是個好差事。
但這又是陳止的第一份差事,不好推辭。
不過,不等陳止表態,鄧蒙先道:“大鴻臚親自拿出的提議,我不好直接回絕,但考慮到你和匈奴那邊還有些矛盾,這件事單讓你去處置,著實有些複雜,我打算讓嵇法從旁協助,你二人年齡相仿,當可和睦互助,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麽需要,不妨提出來。”
他的意思很明確,這件事涉及到政治上的妥協,他這個上官不好拒絕,當然了,若真想擋住,也是可以的,無非是傷點和氣,但就目前而言,陳止還不具有讓鄧蒙為了他,和一位九卿傷和氣的價值。
而論交情,鄧蒙與大鴻臚趙珉同殿為臣多年,和陳止不過是剛剛見面的上下臣屬,
也不可能為了陳止和趙珉抬杠。不過,鄧蒙也看得出來裡面的門道,盡到了一個上官的道義,願意提供幫助,而不是拖陳止後腿,其實做得也很得體了。
陳止亦明白這點,也不打算放掉這個幫助,他初來乍到,正是要多搜集情報的時候,對於那位大鴻臚的提議,更看出了一點不利,也不會托大。
但是,情勢不明,貿然提出要求,最後可能適得其反,當務之急還是先了解情況。
一念至此,陳止心有定計,就起身說道:“多謝上官厚愛,只是屬下初來乍到,連本職都還沒有搞清楚,實在不知聯絡兩邊的要點,更不敢貿然提議,不如先去太樂署一觀,知曉前後,再請上官相助。”
“如此也好,我今天讓你們過來,就是先通報此事,讓你們之間能交涉一二,協調起來,提早做準備,現在這事也說了,你們之間多談一談此事,守一你既然來了,等會就去太樂署看一看,你身上的擔子很重啊,除了太樂令之事,那協律郎和清商令之責,你也得擔當起來,聖上對你期望甚高,且不可讓他失望。”
“屬下謹記。”陳止點了點頭,知道自己通過了第一輪的考驗。
實際上,今天的事是太常府的正事,但也是對陳止的一番考驗,否則不會提前通知他過來。
從陳止走進正堂,從最初看他是否知道進退,而後介紹同僚,跟著又談及匈奴來使,每一步鄧蒙都在觀察陳止,看他的言行舉止,看他的為人處世,更要看他在突發之事的時候,是怎麽表現的,是用於擔責,還是莽撞答應,又或者是退避畏懼等。
最後,陳止的諸多應對,都算恰到好處,讓鄧蒙頗為滿意,這才將太樂令的權柄,在口頭上給予了承諾
正是最後那一句話,肯定了陳止的權力,除了太樂令應有的之外,連協律郎和清商令,都一並給予。
不要覺得這兩個置位的權柄,早就默認由太樂令兼領,能拿到就是理所當然的,真誠的情況下,若是太常不許,連太樂令本身的職責,都會被其他從官瓜分,否則也不可能空懸許久了。
現在,鄧蒙主動提及,旁人也就都明白了,這是認可了陳止,至少願意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
“行了,我若在此,你們說起話來也不方便,我就先走了,你們商談,等事後給我通報一聲,也就行了。”說罷,鄧蒙這位太常,就有如傳聞中一樣,充分發揮了黃老無為的精神,居然真的就當先離開了。
這余下的眾人,倒也不意外,顯然早已習慣了這種情形,果真就剛才的問題交談起來,彼此交換了意見。
陳止作為一個新上任的太樂令,按著紙面上的權柄而言,在眾人中可以排名前幾,但他對自己的太樂署都還不熟悉,職屬不明,而且資歷尚欠,因此果斷的沉默傾聽,並不發表意見,也不出頭,而是借機觀察著自己未來的同僚,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將與他們共同度過。
幾人的商談,還是有一個核心人物的,這個人正是孫江,作為太常丞,他本就負責著太常府內部幾個部署之間的聯系和協調,此事也掌握著談話的節奏。
而其中最為活躍的,要數太祝令王空,此人年方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通過隻言片語,陳止也聽出來,這人乃是太原王氏出身,為名門之後,懷有大志,他明顯將這次匈奴來使、朝廷獻俘看做了一次撈政績的機會,因此提出了許多設想和意見。
不過,多數都有些激進,就是陳止對各部門的情況不了解,都能聽出來一些不切實際的地方,何況是其他人。
只是主持商談的孫江也不直接否決,而是讓其他人各抒己見,用肯定旁人提議的方法,無形中壓下王空的意見。
“這個孫江,也是個類似於鄧蒙的人物,行事穩妥,難怪能成為太常丞,作為鄧蒙的左右手,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 ”
陳止觀察和總結著幾個人的特性,很快就注意到孫江的性子,同時也發現了,雖然王空提出的意見最多,但真正被采納的很少,反而是太廟令劉國。
劉國此人,年齡與王空相仿,但卻顯得沉穩、幹練,陳止亦聽出來,此人為宗室出身,但祖上早已破敗,是靠著舉孝廉出仕,然後借著宗室的身份,穩固了官場根基。
現在,他提出的幾個意見,經過幾人討論,很快就都被孫江肯定,大部分都被采納。
同時,陳止也注意到一個細節,就是孫江在敲定之前,都會請示一下那位太常博士荀井,後者沒有意見,再和朱雙確認一下,才會點頭。
“這荀井的威望和家世,在太常諸官中,應該為首,雖不多言,但不可忽視,還有就是朱雙了,此人似乎只在紀錄,但顯然也有地位,而明堂令嵇法,他也不多出聲,看得出來是在學習和記憶。”
簡單的觀察之後,陳止也覺有趣,這太常諸官之間,其實就有一個自內而外的生態系統,維持著某種平衡。
“我如果想要做成事,就不能有掣肘,最好還能有助力,那最好的選擇,就是融入這套官場生態裡面,形成其中的一環,唔,我可以想一想,在他們之中,還缺少什麽樣的角色,然後給自己一個定位。”
這邊,陳止計劃著如何融入小集體,那邊眾人在經過最初的商談後,也有了大致計劃,然後孫江就朝陳止看了過來。
“陳太樂,不知你對此事,有什麽看法,不妨說說,我等同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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