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要通報吏部?若是如此,那可是半點轉圜余地都沒有了。”
聽了陳止的話,自董緒以下,都是目瞪口呆,因為這和他們設想的完全不同,一前一後,兩次召人,陳止的應對方法,可以說是兩個極端,反差之大,讓人無從琢磨。
“剛才徐吉不來,這陳止便就退讓,讓人再去請,助長了徐吉氣焰,結果這轉臉第二次請不來,就要直接撤職?”周傲在驚訝過後,心中念頭急轉,想著此事背後的問題,以及可能帶來的變化。
其他人亦是如此,如那董緒,更是額頭見汗,顯然想得更多。
“陳止的話裡提到了孫武練兵,斬殺吳王愛姬的事,足見不是一時衝動,而是下定了決心,但未免也太過激進,徐吉背景深厚,被安排到太樂署中,本來就有諸多緣由,算不得一般的從官,而陳止今日剛剛走馬上任,位子還沒坐穩,就要將徐吉拿掉,雙方這一下子,就勢同水火,無從轉圜啊!但那徐吉豈是好動的?”
想到危險之處,這位太樂丞的心徹底亂了,因為若是陳止鐵了心的要做,那他夾在中間,可真是兩頭不討好,說不定在熱鬧上官的同事,還要得罪徐吉背後的勢力。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就出言勸了起來:“太樂,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畢竟吏部那邊,事多繁雜,尚書台內外,更是重地,上官您甫一就位,就要遞條於尚書台吏部,難免讓那邊的人覺得有些不妥,萬一記了下來,說不定就要影響今後升遷。”
這句話,其實是委婉的勸阻,若用白話說出來,就是你一上任還沒做出成績,就先給上面打個報告,要廢掉自己的手下,讓人尚書台的人一聽,萬一懷疑你能力不足,記了黑名單,那日後官途要受到影響。
此非聳人聽聞。
新漢的權力架構,和後世自然不同,六部製並未完善,權柄分散在尚書台、中書省、列卿等等司衙和官員手中,陳止口中的吏部,其實就是尚書台的下屬機構。
前文也曾提過,列卿權柄被尚書台不斷侵吞,變相奪權,而這種奪取正是體現在諸多尚書台越發龐大的職權之上。
尚書台,最初乃是九卿之一“少府”屬下的一個機構,否則收發和保管文書,西漢武帝專權,尚書台借著他谘詢、傳令的機會,地位提升,越發重要。
到了東漢,尚書台越發完善,形成了六曹尚書,雖然依舊從屬於少府,但卻總領綱紀,無所不統,近乎取代了丞相和禦史大夫,協助皇帝決策軍國大事、統領百官,乃至還有執行決策的權力。
歷經東漢末年和三國亂世,到了如今的新漢,尚書台的職能越發擴大,政務人員也不斷擴充,也正式從少府中獨立出來,成為了事實上的全國政務中心。
不過,這樣變化,也自然而然的會被削弱其他方面的能力,至少統治者是不會允許一個機構擁有著干涉各方面的權力的,所以進行平衡和削弱,就是應有之意了。
於是決策職能被從尚書台分離出去,被中書、門下兩省瓜分,同時也增肌了尚書台內部職權和組織結構的規范化,並且在之後的歲月中,不斷的完善,在原來的歷史中,最終在隋朝形成了聞名後世的六部。
而此時,這尚書台除了幾個主要的官員與列卿權勢相似,乃至猶有過之之外,更有著較為完善的六曹尚書,吏部正是其中之首,余下為殿中、五兵、田曹、度支、左民。
吏部對於一般官員的任命,還是有很大的權利的,乃至於對於一些權勢不小的官員進補,也有很大的影響和建議的能力,
如果真的對某個人有成見,潛移默化之間,就會影響其人前途。不過,陳止對於這些,顯然並不擔心,只是說道:“自取告知徐吉,無需多言。”
看陳止根本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董緒也只能乾著急,在心裡歎息著,同時念頭急轉,思考著有什麽折中的辦法,能扭轉這個情況。
他這邊還在想著,陳止則已經起身,對著眼前的幾人說道:“好了,今日見過,也算明了,這第一天,我不強求諸君就能全心為政,所以今日依舊閑散,但明日起,太樂署當逐步行至正軌。”話說完,他就起身,走到書吏身邊,詢問了卷宗館藏所在之地,說是要過去查閱。
要了解一個部門的運轉,除了問其中的人,查閱過去的紀錄,也是一個非常直接但是實用的方式。
不過陳止走了之後,他的幾個從屬官卻沒有離開,而是聚在一起,商討起來。
“怎麽辦?真要按著他的吩咐,將徐吉撤職之事,上報給吏部?”董緒看著面前的幾人,沉聲說道。
而他的幾位同僚,此事也沒了懶散之態,一個個眉頭緊鎖,如臨大敵,因為都意識到這事背後的隱患。
周傲歎息一聲,然後反問道:“不然呢?董君,那畢竟是上官,而且剛剛上任,又是血氣方剛的年齡,更有不小名聲,其人其志,都不在小,否則也不會一接到敕令,就應詔而來。”
伎樂曹高疆壓低聲音,說著:“此舉,說得不好聽一些,有些胡鬧了,雖說是上官,不該妄議,但咱們的這位上官,也是第一次為官,有些許門道還不知曉,我覺得還是要給些提示的。”這高疆的體格看上去較為壯碩,似乎是打熬過筋骨,只是眉眼之間沒有太多的英氣,反而有種書卷氣息。
鼓吹曹馬選則道:“若是咱們給提示,有些不合適,乾脆給太仆府邸那邊通個氣吧。”他到是標準的士人裝扮,說話的時候,也有著洛陽特有的京音。
旁人聽到這個提議,都是紛紛點頭,覺得是老成持重之言,陳止今天做的這事,在他們看來,很可能是基於一時的激憤,他們這些人不好明著勸,但告知陳家,陳家也不會放任陳止行事。
“那也要快,要趕在這個消息傳到吏部之前,不然就沒有意義了。”董緒又提醒了一句,跟著卻歎息道,“不過徐吉那邊,咱們是擋不住了,他這個人,你們也知道的,很是記仇,就算這次的事平息了,以後也免不了和陳太樂一番折騰,唉,今天這太樂署,不太平啊。”
他這話音落下,其他人也沉默片刻,都仿佛看到了接下來的種種問題。
末了,那高疆忽然又將聲音壓低幾分,說道:“你們說,咱們這位新任的太樂令,能在這裡待上多久?”
此言一出,余者不光沒有意外,反倒是一本正經的思考起來。
那馬選沉思片刻,說出了一番話來:“前任太樂令,就位不過三個月,就因南北兩家書院的矛盾,沒能讓兩邊滿意,最後那兩位山長出面,背後人物發力,將前任太樂令調離洛陽,再往前的一任,則是因為祭祀之時,處置適當,被前任太常拿掉,這兩位按說,都是謹慎之人,行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即便如此,依舊難以久任,新來的這人,觀其言行,怕是時間更短。”
“別說過去了,你就說個時間吧。”高疆倒是直接,說完此話,立刻伸出了兩根手指,他雖沒有明言,其他人卻已知其意。
兩個月。
“不至於這麽短。”周傲搖搖頭,伸出了三根手指,“畢竟是太仆族孫,又有皇上誠邀,還有功績打底,諸公商議後圈定官職,加上征北將軍的頭銜,怎麽也得是這個數。 ”
“非也,非也。”馬選搖搖頭,然後說道:“正因如此,才不可久待,否則按著其人今日之風格,早晚出事,皇上也好、太仆也罷,乃至朝中諸公,以太樂之位予陳止,也是為了給北疆戰事找個台階下,越是這樣,越不能坐視不管,若是陳太樂真出了苗頭,肯定是第一時間就要調任保護,所以不出此數。”他也伸出了兩根手指。
“荒唐,荒唐,”董緒見著幾人舉動,不由眉頭皺起,“你們啊,真像陳太樂說的那樣,懶散慣了,這個時候了,還拿這種事出來立賭,這事要是讓陳太樂知道了,就看他今天這架勢,怕是調任之前,先要把咱們都給開革了。”
高疆一聽卻樂了,忍不住說道:“董君,你這話說得好聽,但聽這言中之意,不也一樣篤定陳太樂當不了多久麽?說他在調任前如何,這可不是看好的意思,您就說句真心話吧,覺得這位能撐多久?”
董緒遲疑了一下,伸出了四根手指,然後解釋道:“畢竟是來歷不凡的,眼下也還代表著朝廷顏面,再加上匈奴使臣的關系,至少四個月內,不會有變化,但這麽長的時間,未必就是好事,說不定匈奴使節會節外生枝,生出更多變故,到時候再調任的時候,怕是得往下走了。”
其他人聞言先楞,隨後搖頭歎息。
“好啊,你這其實更不看好。”
若是陳止看到了這一幕,更要感慨這個衙門的風氣,松散和頹喪到了何種地步。
另一邊,這太樂署的消息,也迅速的傳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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