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詠好歹也是一城名士,就算行事不羈,但年過中旬,不至於當面就給人臉色看吧?以他這種身份,對我一個世家子說這種話,如果接下來的問題,我答不上來,或者答得不好,不知道還有什麽話要說。”
從張詠的一句話中,陳止聞出了火藥味。
“我過去和他可沒有仇怨,就算張詠不喜歡前身的名聲,總不至於這麽拆台,分明是要打壓一番,毫無來由,除非在我過來之前,就生出了火氣……”
這麽想著,陳止朝劉綱看了過去,看到了後者略顯尷尬的表情。
實際上,這次的事,陳止還真是遭了池魚之災。
今日的這場聚會,其實是彭城方面為了邀請王奎而促成的,目的是讓王奎成為貴靜篩選的考官,至於劉家兄弟,則是縣令楊永為了拉攏劉家,刻意安排進來示好的,畢竟能提前見到考官,怎麽都佔便宜——
這到場的這三位名士,都確定要成為這次的考官了。
偏偏就是這麽一個安排,讓事情出了岔子,而一切的根源,就是那個少年王皿。
出人意料的是這個王皿一出場,連王奎都退於一側,讓這個半大少年成為了主導。
三位名士出於謹慎的考慮,沒有提出質疑,只是猜測著少年的身份,覺得可能是王家的嫡系,並且試著與之交談,有著結交的心思。
而這個王皿,他對清談玄學一類不怎麽感興趣,連作為篩選主題的法家學問,都不是很在意,反而執著於兵家學問。
劉侃等人在兵家上的造詣可不怎麽樣,畢竟是太平年月,就算碰過叛亂,但如陳敏那般的叛亂,主要影響的也是下層,中層的士族、名士都是陳敏拉攏的對象,怎麽都不吃虧。
沒有需求,也就沒有追求,所以這彭城的名士,對兵家之發只是略通皮毛。
不過既然有人問,他們也就靠著老本行,將談玄論道的本事拿到兵家之說上,想靠著豐富的經驗玄虛一番,其中又以張詠為甚,他精於釋學,結合兵家廝殺,談及輪回,一番說法倒也顯得厲害,讓王皿聽得很是高興,就提出了一個具體的問題。
這下子可讓張詠難住了,不得不硬著頭皮東拉西扯,寄希望於轉移話題的方法,將問題納入自己熟悉的領域,再借機抒發一下。
沒想到坐在旁邊的劉綱,最近都在念叨著兵法,一聽王皿的問題立刻思考起來,又聽張詠胡扯,一個忍不住出聲了。
他這一出聲不要緊,立刻吸引了王皿的注意,幾個問題後,劉綱言之有物的務實言論,頓時讓王皿眼前一亮,這提問的重點,自然而然的轉移到了劉綱這邊,張詠被一個小輩搶了風頭,當然不快,便在旁提點了幾句。
劉綱畢竟所學有限,幾句之後就回答不上來了,又被張詠打壓,順理成章的就提到了陳止——實際上,劉綱最初出聲時,就有幫陳止解圍的想法,想伺機推薦陳止,也算間接幫助,但並沒想在這種局面下推薦,無形中得罪了張詠。
可惜事已至此,無法改變,王皿更是個行動派,一聽彭城縣還有比劉綱更懂的人在,也就起了興趣,讓人去招陳止過來。
事實上,論資歷的話,城中還有更合適的人選,可那些人都不是輕易就能招來的,相比之下,陳止的年齡和劉綱的說法,讓王皿更感興趣,這才有了之前公堂上的一幕。
“教了劉綱兩天,就讓他有了這種認識,如此人物,當然要見識一番。
” 王皿的這個想法,在剛才和陳止的問答中,已經得到滿足,覺得不虛此行,又聽張詠提醒,沉吟了一下,點頭說道:“陳兄,機會難得,光探討兵法,著實浪費,不如我說個兵家局面,咱們來推演一下,當然,這裡沒陳侯乾坤輿圖,就用言語對答,只要能說通就行。”
陳侯乾坤輿圖指的就是沙盤。
在王皿想來,陳止的年齡、身份、資歷擺在這,能把兵法說通就很不錯了,對具體的兵家推演,肯定不會擅長的,不過多少會提出建設性的意見。
張詠也是一樣的想法,提議過後,他就閉嘴不言,坐著等著。
劉綱卻凝神靜思,剛才陳止和王皿的一番對答,對他頗有啟發,連劉緲聽完都有意外的感覺。
“這陳止還真有些本事,單是這番兵家看法,在彭城年輕一代就能拔得頭籌,這麽一看,確實不用觀望,等這次回去,我還是和彭兄提一提,直接接納陳止吧,也不用等到篩選了。”
至於那三位名士,除了張詠之外,其他兩人看陳止的目光也都有了變化,但依舊帶著審視的味道,準備看看他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問題。
“問題是這樣的,”王皿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是有夥賊人被官兵追捕,給逼入了山林,他們借著地利躲藏、騷擾官兵,持續數月,期間還用計離間了追擊的官兵,就這麽僵持著,依你的看法,要如何破滅這夥賊人?”
這個問題涉及到具體的兵事,聽著不像杜撰,因此才有推演之說,但這裡沒有沙盤,只能單純用嘴來說,憑空推演。
不過,陳止聽了之後,卻微微搖頭,因為王皿說的並不仔細,想要回答這個問題,還有一些細節要問,不搞清楚的話就無從問答。
“不把這個問題說清楚,恐怕就得不到那王奎的重視,拓石也就派不上用場了,也罷,那就多費點唇舌。”
一念至此,他直接開口問了起來。
“王兄,”眼前少年年紀不大,但陳止還是客氣的稱呼,“不知這夥賊人有多少人馬,可曾立下山寨?軍中可有老幼?兵員是什麽來歷?他們躲藏的山林是位於北方,還是南方?追擊他們的兵馬,是地方駐守的軍隊,還是由朝廷都督統領的外軍?又或者乾脆是中軍?”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劉緲、劉綱等人聽著茫然。
書癡王奎本來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一聽之下,卻微微一愣,第一次正視陳止。
至於三位名士,除了劉侃微微皺眉,其余兩人沒什麽反應,張詠還搖頭道:“你這是什麽話,是王世侄問你問題,你反倒問起他來了,到底是誰在答題?不要妄圖用這種方法來擾亂問題。”
張詠卻是想到自己的手段,以為陳止也要言語轉進, 把問題變成自己擅長的東西。
沒想到,陳止瞥了他一眼,搖頭道道:“我剛才與王兄對答,說了半天的五事七計,張世伯可能是沒聽進去,知己知彼,才能戰,連具體情況都沒搞清楚,如何分析、推演?”
張詠一愣,沒料到陳止直接反唇相譏,正要斥責,但陳止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就聽陳止繼續道:“你這番言論,顯然是對當今朝廷的軍製不甚了解,所謂中軍、外軍,都是朝廷直轄的兵馬,不過中軍駐守京師,由朝廷直接指揮,外軍則是通過調令,交給都督將領統領在外,或鎮守重鎮,或奉令征伐,至於地方駐守軍隊,就不用我來給你講解了吧,州郡皆可見。”
這話他是笑著說出的,語氣平緩,但沒有給張詠留絲毫顏面,隱隱嘲諷。
三番兩次的給我下眼藥,我若不計較,你就以為是怕你了?
果然,張詠一聽,登時臉色就是一變,卻不是憤怒,而是意外。
怎麽回事?聽這說法,這個後輩好像真有點懂兵啊。
這麽一想,張詠不由心虛起來,這畢竟不是他熟悉的領域,對外行說道說道也就罷了,真碰上內行,那可不能硬撐,能混到名士身份的人,遇事不小心一點,名聲能起來麽?早就成為笑名了。
一念至此,張詠壓下怒火,依著從前的習慣哈哈一笑,一臉豁達的點頭道:“看來世侄是真懂兵啊,先前是我錯怪你了,且聽你言。”不管怎麽樣,先保住名聲,再伺機而動,不能因為對方年輕,就掉以輕心啊。
但他話一說,屋裡不少人一臉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