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道,風沙漫天。
這北方的古老商道,處處都布滿了時間的痕跡,越是往北,風沙越大,道上的行人,也越發有著古樸、粗獷的氣息。
但就是這樣的行人之中,卻忽然多了幾輛華貴的馬車,摻和在諸多北地商人的車隊中,顯得格格不入。
這是一支自南邊而來的車馬,有幾名身著華服的青年,在其中穿行,時而策馬競速,時而歡歌笑語,時而指著沿途的景象,一個一個笑呵呵的談笑。
其中更有那詩興大發的,似乎是被沿途的雄渾景象刺激了,不時賦詩一首,稱讚大好河山,仿佛這般趕路,是什麽雅興一樣,乃是樂事。
但這樣的樂趣持續不了幾天。
很快,千篇一律的沿途景象,以及崎嶇不平的道路,就燃盡了幾名華服青年的熱情,讓他們的興致一落千丈,最後也不再策馬狂奔了,他們吃夠了沿途的塵土,也受夠了法間的沙粒,於是轉而龜縮在馬車中,連掀開車簾往外瞧一眼的興趣也無,等待著終點的到來。
“你們說,那代郡何時能到?”
車廂中,一個疑問被反覆提起,但其他人卻不知道具體的答案。
這支車隊,正是自洛陽出發,去往代郡,尋找陳止,想要求取傳聞中的通典後續的。
幾名華服青年來歷各異,但多數都是洛陽城中的貴胄之後,或者是公侯之子,或者是世家嫡傳,平時出門都是前呼後擁,哪裡像現在這樣,要忍受著長途跋涉的痛苦,去往一個並不安穩的邊疆地區。
也就只有剛剛踏上旅程的時候,那新鮮感讓他們興奮了一下,隨後到來的,就是困頓與乏味。
“你們咱們這麽一路忍受困苦,前往代郡,只是為了那可能並不存在的通典他卷,到底值不值得?”
很快,有人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此人乃是羅侯世子。
羅侯為宣武北征時新近崛起的人物,傳承現在不過三代,整個家族的嫡系人丁單薄,這位世子羅央在家中可謂核心,從出生以來,幾乎沒有吃過什麽苦頭,沒料到這次會被派去北上,吃不好、睡不安穩,可是從來沒有受過這麽大的苦頭,心裡難免就有怨言,對此次北上的主要目的,生出懷疑來。
“絕對值得!”
當這個問話一落,車廂裡其他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的給出了回答,領羅央為之一愣。
他的兩個同伴也不是尋常人,一個名為張景生,乃是當代西鄉侯的第三子,另外一人名為王快,是王衍的孫子,上品之人,曾在中樞為尚書丞,因父死守孝而出職。
“怎麽你們兩人都這麽說。”羅央搖了搖頭。
“羅兄,你沒有看過法論,所以不知道通論價值幾何,”張景生露出了追憶之色,滿臉感慨,“如今抄寫風潮已過,那蘇遼收攏幾冊,怕是要北歸了,整個洛陽城中,得了機會抄錄通典的,不超過十家,你不知道也對,我家那本法論,抄寫時候頗為焦急,還有幾篇沒有抄到,就是抄錄了的幾篇,也要諸多錯漏,但即便如此,依舊能見精妙,以此類推,其他各卷,也能相見是何等風采。”
“不錯,”王快點點頭,“聽說這次北行,張兄是主動請纓。”
“是啊,”張景生笑著點頭,“我也是隻觀了法論,但家中其實抄了兩卷,但那第二卷道論,被我父親拿著,因為道論抄寫的,比之法論要更完整,我見父親的時候,詢問過,能否將道論一卷交與我看,卻不得許,正巧聽聞北上面見陳君,以求後續的事,就想著主動遷前來,近水樓台先得月。”
“彼此彼此,
”王快也笑了起來,“我看的乃是佛論,其意甚妙,難怪逼得五位佛家高僧連佛評都開不下去了。”張景生奇道:“這洛陽城裡面可有傳言,說你們王家是得書最全的,除了最早的法論、佛論,後期又得王覽相助,抄錄了道論、經論和五鬥米論,為何你還不得看?”
王快歎了口氣:“諸書傳閱,有長輩先,哪裡輪得到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就這麽聊開了,卻看得身邊的羅央目瞪口呆。
怎麽回事,明明是我問的,通典價值也好,羅央風評也罷,怎麽你們也不會仔細回答,就這麽聊起來了?
眼看著兩人越聊越是順暢,他終於憋不住了,有一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於是就插了一句話進去:“既然是書,就可以抄寫,哪裡有這麽麻煩,你們家中抄了一本,就能抄出兩本、三本,怎麽會有人沒機會看書?”
“羅兄有所不知啊, ”王快將目光投注過來,“這是因為當下洛陽城中有諸多通典版本,各執一詞,哪個都不能確定是本事最正確的。”
張景生點點頭,便也就道:“還是時間緊,又有那蘇遼在其中推波助瀾,往往哪一家都沒有充裕的時間抄謄,到了最後,抄錯了幾句、缺了幾句都不清楚,自家的版本都不能確定是最準確的,又如何多抄?萬一流傳出去,最後和原本對比,發現錯漏諸多,豈非已貽笑大方?”
羅央聽得嘖嘖稱奇:“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按著你們的說法,這所謂通典豈非都要成典故之列,不容有言語出入錯漏了?”
“怎麽不是?”張景生搖頭失笑,“你這些天沒去百家茶肆,大概還不知道,那茶肆之中現在為此吵成一團,幾個有名的領頭人,各有不同的通典版本,各執一詞,互不相讓,都說自己所讀的為正統。”
“還有這等事?”羅央終於感興趣起來。
“不止呢,”王快補充了一句,“我在來時,聽祖父提及,說是已經有解注通典的勢頭和風氣興起了,但立足點各有不同,以法論為例,說的是法家,又牽扯百家,立足各方,闡述諸子之意,那洛陽的諸多書院,傳承自不同學派,這一注解,都站在自己角度,其意可以南轅北轍,未來如何,著實難料。”
說話之間,前面忽然傳來雜亂的馬蹄聲。
“嗯?”車子裡的幾人注意到了外面的動靜,掀開簾子往外一看,卻見有幾名全副武裝的騎手,擋在前面。
“來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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