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少爺很受二老爺重視,未來前途無量啊。”
看著陳邊、陳韻同乘一輛牛車遠去,恭送二人離開的仆從紛紛回來,分配給陳韻的書童陳化也在其中,他一回來,就和幾個小夥伴交談起來,臉上露出喜意。
他們這樣的書童,自然是主子身份越高,自己待遇越好。
其他幾個年齡相當的書童都露出羨慕之色,紛紛恭喜,唯獨陳物坐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什麽。
陳化見了,不喜陳物不過來巴結自己,卻也不願意顯得自己小氣,就走過去,貌似關心的道:“陳物,你那主子這幾天都悶在書閣裡,聽說是在用功,這可不行,你得勸勸,必須得經常露面,才能在那些大人物的心裡留下印象,像你少爺這樣整日裡不見人,別人上哪知道他?過去的惡名也無從洗刷,人家周處還知道除三害呢,哪有一天到晚不見人的?”
“必須得露面,才能有前途?”陳物仿佛回神過來,可眼裡還有疑惑。
陳化登時得意起來:“可不是麽?你像我家少爺,今日去往張府,信不信明天彭城大小家族,都得知道他的名字?”
“這麽厲害?”陳物嚇了一跳,“那清湖先生也能知道他的名聲麽?”
“清湖先生遠在武原縣,怎麽會知道,但也只是早晚的事。”陳化被微微打擊,聲音弱了幾分。
陳物則點點頭,不再多說了,可心裡卻更加疑惑。
“怎麽我那少爺,就有清湖先生忠仆親自來尋,莫非真是因為書法?不過陳化說的也有道理,書法再好,可閉門不出,又有誰能知道?我得找個時機提醒提醒少爺才是,話說回來,清湖先生是怎麽知道少爺的名號的?”
………………
“書法?”
坐於牛車之上,伯侄二人正在交談,陳邊大概說了一下陳止的事,重點談及的就是書法之事。
“陳止的書法造詣有那麽高?讓那位清湖先生都動心了?”
陳韻說話的時候,根本控制不住驚訝的表情。
關於陳止的書法造詣,這兩天徐方也有回報,但是並沒有見到實物——
由於陳遲的製止、加上陳府有意控制,陳止並沒有寫下多少幅字,沒有多余的墨寶流傳,寥寥幾幅字分散在陳遲、左淵等人手上,要麽乾脆就在武原王家,陳韻最多得到情報,哪裡看得到真字。
單純的情報再怎麽描述,對本就看不起陳止的人來說都算不得數,更不可能讓陳韻真的正是陳止。
沒有親眼見過的東西,光憑想象的話,會受限於原本的認知框架,難以突破限制,也就無法進行正確的布局和應對。
但此時親耳聽到陳邊一邊感慨,一邊誇讚著陳止的字,陳韻終於意識到嚴重性了,再聯想到先前王希等人的食言,危機感在心底爆發開來。
“陳止的字真那麽好?”陳韻有些傻眼的意思,試探性的問道,“那二伯,那幾畝田地怎麽處置?”
“田地?”陳邊苦笑搖頭,“幾畝田地是值不少錢,可在如今陳止眼裡,恐怕已不算什麽了,你可知三天前,陳止派人給府中送了六兩銀子,而那不過那一幅字所獲錢財的三成!”
“三成就是六兩?”陳韻瞪大了眼睛,“那一共賺取的豈不是近二十兩了?”他雖也派了徐方打探消息,可礙於陳遲的命令,不好明目張膽,加上可用之人不多,根本無從得知書林齋收入幾何,現在一聽,自是震驚莫名,跟著就覺得完全不可能。
“這不可能,二伯不要被人蒙蔽。”他努力的鎮定下來,平息心頭震撼,打算分析一番。
“此乃我親眼所見,”看到陳韻的反應,陳邊歎息搖頭,“陳止為大哥謄寫的一篇《華源閣論》,我已觀賞過了,那書法造詣確實非同凡響,怕是可以與祖上幾位以書法聞名的先人相比,你大伯已將字收藏起來,準備過些時候,在中正官的品鑒會上公開。”
聽得此言,陳韻已然方寸大亂,爭搶一般的道:“中正的品鑒會?這……這怎麽可以,他陳止還沒有品階,將他的字給大中正看,豈不是汙了貴人之眼,二伯千萬不能被幾兩銀子晃了眼睛。”
陳止花了一點銀子就在陳府造成漣漪,這銀子用出去,比藏在家裡要有用得多。
陳邊不理陳韻的挑撥,反而越發失望,覺得這陳韻既不識時務、也無家族之念,嘴裡則道:“鄉品的事不算什麽,家中正打算將陳止的名字遞上去,他年齡不小,加上陳停也快及冠,陳止這個兄長若還無鄉品也說不過去,等過些時日,他的名聲出來,一口氣遞過去,拿個較高的品階。”
陳韻沒有注意到,陳邊說話時看著他的目光中帶有了失望之色,兀自掙扎一般的道:“這怎麽可以,陳止被稱為‘陳蠢’,他若是名傳出去了,我陳府豈非跟著被人嘲笑。”
“就憑他的字,就沒人會嘲笑!”陳邊有些不耐煩了,擺擺手,“我知道你心思,卻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有時候要學會妥協,他陳止都知道賺了銀子,分一部分給陳府,說明心裡有整個家族,你陳韻為陳家俊傑,這個道理不用我來教你了吧?陳家培養你,不是為了讓你來反駁我和大哥的決定的。”
聽了這一句,陳韻生生一個激靈,宛如一盆冷水自頭頂澆下來,一下清醒許多,趕緊低頭說道:“二伯教訓的是,是我失態了,實是這個消息太突然了,我有些……”
“不怪你,我起先也是難以相信的,”陳邊反倒安慰起來,畢竟陳韻是他陣營中的重要乾將,“我對陳止也不放心,但他有了那手書法造詣,在族中已立於不敗之地,所以你更要奮進,這次張府邀請我等,就是一次機會,你若能給張公、左館主留下好印象,無疑受用無窮。”
陳邊也知道恩威並施,這次提前出來,借口去店肆繞一圈,還是要順勢敲打了陳韻,緊接著又給了他一個盼頭,讓後者誠惶誠恐,心裡那一點小念頭暫時消散了。接下來,卻是一路無話,陳邊似乎在思考著什麽,而陳韻卻是忐忑不安,有種進退維谷的感覺。
陳韻的情況根本不能和陳邊比,陳家衰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陳邊作為陳家二爺,有的是斂財的辦法,陳止家的那點肥田對陳邊來說是塊好肉,丟掉了心疼,卻不會傷筋動骨,可對陳韻而言卻不一樣,他家中府宅都快維持不住了,若無肥田進帳,接下來只能縮減開支了。
不能開源,那就只能節流了。
但是,這對於好面子的陳韻而言,無疑更讓他難受。
陳韻艱難的思索出路,剛剛消散的某種念頭,再次滋生。
“不管怎麽說,今日一定要抓住機會!他陳止書法好,再好又怎麽樣?今天來的是我陳韻,不是他陳止!今日能在此揚名的陳家子弟,是我!”
……………………
另一方面,那張府之中也有另外一幕正在上演。
張府建在一處寬闊之地,後院有小池假山,有開闊的走廊,一名名仆從、丫鬟在其中穿行,為晚宴做著準備,一個個的臉上都喜氣洋洋的。
能邀請諸多世家之人參加,本身就是一種榮耀,若操作得當,不難載入地方志,更不要說,已有幾位張老太公的故交好友到來,正在正堂中閑聊,那都是威望不小、長者,三老許志亦在其中,卻只能坐在靠後的位置。
這忙碌的府院深處也有僻靜所在, 內院一處走廊中,正有位嬤嬤在與一名美婦交談。
美婦正自抱怨著:“我那夫君,今日賓客臨門,他不去見見,反而要先見什麽陳家的子弟,不知何故。”
“五小姐,您可得小心點,自從您跟姑爺回來之後,我就瞧著,發現姑爺這幾天神情不太對。”那嬤嬤見美婦憂愁,就小心翼翼的在美婦耳邊說著。
這位美婦正是張太公的第二個女兒,嫁給了青州左氏的子弟左淵。
美婦張氏一聽,對此事格外上心,眉頭微蹙:“我亦覺得不對,他自打那日出去一趟,就整日裡神思不屬,今日又沒來由的要提前見陳家之人,不知何故,嬤嬤可是知道什麽?”
那嬤嬤左右看看,然後湊近幾步,一臉神秘的表情,輕言:“我昨日打掃,曾於窗外窺見姑爺手執一信,神色變幻,時而眉頭緊皺,時而面露笑容,時而唉聲歎氣,那樣子……唉!”
此言一說,張氏臉色猛然一片蒼白,手中手絹都落了下來,也顧不上多言,轉身就朝一個方向跑去。
“唉,五小姐,您慢著點,不能急啊,若姑爺真養了外室,那也不能驚動他,得從長計議,不然這鄉間傳聞……”那嬤嬤一見暗道不妙,她可承擔不了背後嚼舌的罪名,不由後悔,只是追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
就見姑爺房間房門大開,張氏站在門內,眼淚有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滴落,再往屋裡看去,卻見那位左淵姑爺正捧著一封信,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信的開頭寫著——
“愛妻親啟,許久不見,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