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字一說出來,眾人的注意力,也就順理成章的從那文章字轉移到了文章的內容上。
“諸國論?這三個字有何意義?莫非是這鮮卑之人,在識圖議論當今天下之局勢?只是,這又何談是諸國之屬?”
他們對這三個字的第一個印象的反饋。
諸國,這個稱呼,想來想去,那肯定是不止一個國家,但當今的局勢,還是大一統的局面,除了雄踞中原的新漢之外,其部族都是弱勢,乃是在新漢之人的眼中,都算不得是一個完整的國家。
就在眾人的疑惑中,徐老和魯王目光下移,看到了文章的第一局內容。
“昔有六國居於東,不戰於秦,乃至滅……”
看了這麽一句,兩人登時就明白過來。
“這不是說的當今局勢,而是在談及先秦之時,七雄並立的時候!”
不光這兩位長者明白了,周圍正在圍觀的眾人,也都紛紛反應過來,也是表情各異,但大部分的人,都是眉頭皺起,顯然對這一篇文章的內容,並不感到滿意。
要知道,此時在這院中的人,大部分都是頂尖的名士,這些人不光有名望,也有本事,其中不乏擅長寫文的大家,也不是沒人寫過戰國七雄時期的文章,以此來舉例,但他們寫的時候,作為華夏之人,相對就更有資格,也更清楚寫過去的事情,是為了什麽。
“這個鮮卑人,居然敢寫東方六國與秦國之事,還真是膽子不小,還是用的‘論’這種文體,但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以論而寫前人之事,並不是單純追憶過往,而是要借助過去的事,來證明某種論點。”
人群之中,剛才出面的孟趟公淡淡笑著,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他因為地位使然,所立之處較為靠近,也是看到了內容,是以有此一說。
他話音落下,後面的幾位名士也是紛紛點頭,表示同意,而且各自說出了看法——
一個說:“這以過往之事為論,體現的往往總結得失,言及對錯,是為了防止重蹈覆轍,也是為了以史知得失,蓋因那七國皆在華夏之土,因此才有借鑒意義,他鮮卑人居於蠻荒之地,也敢妄談六國之事,著實有些奇怪,未免是名不正而言不順。”
另一個又道:“這鮮卑人以此為突破口,未免有些想當然爾,他一外人,在我等跟前談及先人過往,這是班門弄斧,竟還堂而皇之的拿出。”
還有人說道:“還是看看再說吧,既然他們趕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拿出這麽一篇文章,相信不會是無的放矢,從那個慕容辛的表情來看,也是他精心準備許久的,其中必有緣故,我等倒是不用急著下定論。”
最後一個說話的人,算得上是老成持重,說出來的話,讓人聽著也覺得有道理,不過因為場地和角度的關系,能在第一時間看到文章的,終究還是少數,再加上魯王身份特殊,有護衛在旁邊警戒,佔據了一部分空間,與之相對的,就是其他人的空間被擠壓了很多,很難看到文章,只能聽前排的人談論,然後加以議論。
於是,這後面的人聽說一個鮮卑人,妄談戰國七雄之事後,就都紛紛談論,疑惑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嘲笑者有之,不解者有之,凡此種種,不一而足,但大體而言,都並不看好,有著先入為主的看法,雖然都知道,鮮卑人這個時候拿出文章,肯定有著考量,存在自信,但憑著中原之人的優越感,還是認定了這篇文章必然有著先天的不足。
這些議論聲,當然會傳入那些個鮮卑人的耳中,讓這些人的臉色都不好看,有幾人更是面色通紅,
明顯是在強忍著。他們與慕容辛同行,多數還是好友,當然知道這篇文章,雖說慕容鮮卑為保密,事先沒有透露太多,但這些親近之人還是看過原文的,所以都是佩服不已,知道這篇文章實乃佳作,這時候一聽在場的中原名士,因為族別不同,就妄下判斷,貶低文章,當然心中不服。
想著想著,他們紛紛朝慕容勉、慕容辛看去,前者神色凝重,但眼睛裡蘊含著一絲希望,後者則是冷笑連連,看著在場眾人,一片輕蔑之色。
注意到旁人情景,慕容辛轉頭低語:“且等片刻,你再看他們。”
見此情景,其他鮮卑人也不便出聲。
“咦?”忽然,那徐老輕咦一聲,而魯王也是微微點頭,而後吩咐下去,叫來一人,看上去乃是王府的一名文書,直接照著那篇文章讀了起來,聲音嘹亮。
由此一舉,情況倒是清晰起來,那人群中的議論也減少了許多,原因很簡單,拋開其他因素而言,這篇文章在結構和辭藻的運用上,是非常附和中原的審美的,文章偏向駢文,兼有精巧之風,內蘊生氣。
在語言的聲色之美、句法上的對仗工整,都可以說是無可挑剔。
這樣的文風,如果拋開書寫之人的身份,拿在這樣的晚宴之中,是絕對會引起眾人追捧的,考慮到那慕容辛的年紀,恐怕更要有諸多讚譽。
即便如此,現在礙於鮮卑之別,以及眾人之前的斷言,他們不好立刻改口,但議論的聲音和人數已經迅速降低,而隨著那朗讀之人的繼續,文章的文意也慢慢傳達出來,這議論的人就更少了,更是多了一點零星的讚賞和認可之意。
那幾名鮮卑人,剛才還是面色通紅,覺得受到了恥辱,但現在聽到零星的幾個稱讚,頓時還是面色通紅,但神色已經變了,露出了激動之色,對視之間更是神采飛揚,顯然能被中原名士認可,對他們而言,是莫大的榮耀。
“剛才眾多名士還看低此文,如今竟有人認可,更顯得此文珍貴!”
“我們一定要受到中原認可,讓他們不再看低我等!”
“這是一個好兆頭,這說明咱們慕容鮮卑,也是可以的!”
也不怪他們會這麽激動,實在是能當場轉變眾人的看法,著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尤其是這群人還是中原的頂尖名士,但究其根本,卻是因為慕容辛的這篇文章,確實讓眾人刮目相看。
最初的字,到後來的文風結構,都只是表象,而文章的內涵才是關鍵。
“這篇文章很有意思,開篇就點名了東方六國,不敵秦國,被秦國滅亡,但接下來的兩段,卻是在回顧這六國格子的強盛時期,以及諸多人傑的事跡,有諸多追憶,引起百家共鳴,然後忽然就文風一轉,就說起暴秦崛起,逐一吞沒的事情。”
品味著文章內容,陳止也不由點頭,同時想起了在原本歷史中,很有名氣的一篇文章——
《六國論》。
“《六國論》乃是宋時蘇洵所作,論起結構和這篇《諸國論》十分相似,同樣也是寫的秦國與東方六國之間的變遷,但在立意上,兩邊卻截然不同。”
陳止這邊想著,那念文之人,正好也讀到了文章的最後一段。
這最後一段,是以秦朝滅亡收尾,然後講述了六國貴族在一定程度上的複興,又有諸國之意,算是點題了。
但陳止自是知道,這其實就是議論文中斷章取義的技巧,因為在這之後,就是漢朝一統,歷史掀開了嶄新篇章,六國貴族或許也有存留下來的,但在歷史舞台上,已經沒有了他們的角色。
“《六國論》以六國滅亡為論據,講述了什麽樣的行為,最終會滅亡,是將所處的宋朝,暗暗比喻成進貢和賄賂強秦的六國,暗示結局,而這慕容辛的《諸國論》, 其實是將秦國的滅亡,歸結於東方六國被強行吞並後,心有不滿,最終造成偌大帝國轟然崩塌,這其實是在映射新漢因為匈奴反派,對周邊部族,采取高壓態勢,乃是一種委婉的勸誡,這種勸誡,頗得文人名士的欣賞,所以他們才會改變口風。”
就好像後世科舉的時候,考生答題不光要看字體、看卷面、看學識,同樣也要看對考官心思的揣摩一樣。
這新漢朝的名士,很喜好這種利用文章,委婉勸諫的手段,顯得優雅,又有擔當,還容易青史留名,乃是性價比相當高、技術含量亦不低的文士手段。
魯王說的文武比試,這文之一道上,此等手段堪稱絕妙。
最後,連徐老和魯王都不由點頭道:“此文甚佳,足見功力,也是用心的,雖然你不是中土之人,但深得我輩精神,值得稱道。”
聽得此言,以那慕容辛的倨傲,依舊免不了露出喜意,但他頗有城府,很快斂去,然後想到了原本的計劃,看了陳止一言後,上前兩步,趕著頗為熱鬧的氣氛,就說:“兩位都是德高望重的長者,番邦小民早就聽聞大明,甚向往之,今蒙錯愛,稱讚陋作,心中甚感惶恐,但此文實乃小民心血所鑄,是為了能對上國有所助益……”
他這麽一番馬屁爬拍下來,別說魯王、徐老,圍觀的眾人亦暗暗點頭。
這慕容辛的話還沒說完——
“但小民畢竟是番邦之人,文章寫出來,也很難被人重視,還望兩位長者能新賜一名,也好使得此文,彰顯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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