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用你來說?
段錦眉毛一抖,心中不悅,配合著那憤怒、恐懼和不敢的情緒,馬上就在臉上顯露出來了。
但聶道仁如無所覺,反而上前兩步,說道:“當下的局面,那偷襲之人追而不攻,明顯是有預謀的。”
“你什麽意思?”段錦冷笑起來,“難不成你還懂得兵法,還知道眼前是什麽局勢?怎麽,還要讓我向你請教不成?”他當下這局面,困於此處,眼看無從爭奪,可謂心急如焚,不知如何解脫,偏偏還要承擔眾人希望,碰上這群被裹挾之人鬧事、抱怨,已然是不耐煩了,語氣上沒有半點遮掩了。
但聶道仁卻仿佛沒有察覺,只是道:“不敢說通曉兵法,但多少看過,那林外的兵馬突然襲擊,本可輕易打散將軍兵馬,卻故意留著一部分,驅趕到林中,又在裡面埋伏了諸多……”
“你說什麽?”段錦眯起眼睛,眼底閃爍著懾人的寒芒,“你說那林外兵馬,可以打散我領的兵?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他們了?”
哪怕已經落魄到鑽樹林了,但段錦這心裡還是抱著最後一絲驕傲,認為自己至少在被突襲之後,還勉強維持著兵馬,退入了林中,保留了一絲反攻的火種,但按著這聶道仁的說法,自己豈不是被對方玩弄於鼓掌之中?
聶道仁歎息道:“我固也想說些好聽的,但當下乃是生死存亡之際,一個不好,我等亦要陪葬,豈敢有半點隱瞞?之前來襲,對方有騎兵,亦有部族,便是衝殺之事也軍容嚴整,幾乎個個著甲,又有鋒利刀刃,弓箭、騎兵、步卒配合默契,又有火毬輔佐,一鼓作氣之下,莫說是沒有準備的兵馬,就算是準備充分去攻城的兵馬,一樣難以抵擋!”
這話可就不是單純的推論了,而是用事實在說話,那攻城崩潰的事,不久之前才發生過,根本無從否認。
段錦倒是不斥責了,而是依舊眯著眼,盯著聶道仁,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同時也也是到了,這背後或許真有什麽問題。
“這些人刻意控制了地點,將將軍你的兵馬驅趕到這裡,又有陷阱遍布密林,既不放過燒林,也不進來追殺,反而不斷的從旁削弱,其實就是要控制住這部分人,等著將軍派人求援,然後……圍點打援!”
“嗯?”段錦一驚,但旋即就平靜下來,“他們這麽自信,以為自己能做到?就靠他們這麽一點人馬?”
“將軍如何知道,他們人馬不多?”聶道仁卻忽然反問了一句。
段錦理所當然的道:“這還用問麽?攔擊在此處,又特意用偷襲之法,若是兵馬足夠,又怎麽會用這般策略?代郡畢竟是有單梢砲的,此物乃是利器,配合大隊兵馬,還有攻不破的……”
說著說著,他忽然停了下來,因為段錦忽然就意識到,從當前這個局面來看,自己這隊兵馬還能留下來,或許真有被刻意放出來的可能,若是如此,那他豈不是就成了誘餌,尤其是派出去求援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見著段錦的樣子,聶道仁知道對方也想到了,就歎息道:“為今之計,只有突圍為上,哪怕因此損傷眾多,但卻有利於整體的局勢,否則一旦被代郡方面將此處圍困,不斷消滅過來援救的有生力量,要不了多久,這一路大軍便要被消耗殆盡!”
他頓了頓,看著段錦,語氣真誠的道:“在下是不知道,這次攻打代郡,大將軍派出了記錄大軍,但若是損失一路,必然讓整體戰略陡然變化,局勢一亂,計劃就都成了無用功,變數就來了,望將軍深思,是損傷一時重要,還是影響了大將軍總體戰略更嚴重。
”此言一出,周圍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段錦的身上,而段錦則看著聶道仁,久久不語,他的眉頭緊鎖,似乎正難以決斷。
驀地,他冷笑一聲,對左右之人道:“過去,給我把這人抓起來!還有這僧人,也一並帶過來,我有話要問他們!”說完話,這人轉身就走。
“諾!”
原本跟在段錦身邊的兩名侍衛,這時得令便走上前去,二話不說就拿住了聶道仁。
“諸位,何必這般,我師徒二人並無惡意啊!”
聶道仁還算鎮定,可他那老師佛法簡卻有些慌了手腳了,這僧人平時倒還算鎮定,但剛剛是真切的經歷了一場大戰,有不止一人在他的面前血肉橫飛的慘死,那一個個鮮活死去的生命,令他的心神緊繃起來,若是自己遭難也就罷了,眼看著學生要被人抓走,哪裡還鎮定的下來。
只是他這邊話剛說出口,跟著又有兩人走來,一左一右的將他拿住,一並押送著過去,余下的那些商賈之人一看,登時就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說什麽了。
而那佛法簡與聶道仁一並被押送過去, 卻歎息搖頭。
聶道仁卻說:“老師不必如此,段將軍請我等過去,並不是要斥責,而是討教。”
“這還能叫請?”佛法簡還是搖頭,並不看好,心裡隱隱有些後悔,卻不是後悔跟隨聶道仁南下,沒有留在慕容部,而是覺得那代郡的人馬著實有些凶猛,看著情形,說不定還真能搞出風浪,此時在北邊遊蕩,未免就有些危險了。
這邊想著,兩人被押到了密林深處,段錦的臨時駐地,這位鮮卑將領早就等在那裡,見人一來,便揮揮手,讓左右將聶道仁二人放開,然後走上前去,拱手道:“冒犯先生了,實在是那邊人多嘴雜,擔心泄露隱秘,這才出此下策,還請先生不要介意。”
這話讓佛法簡一愣,旋即看向自家弟子——聶道仁卻一點都不意外,搖搖頭,表示並不放在心上。
段錦跟著就笑道:“這就好,還請先生指點一下,接下來要如何應對,我等如今都困於林中,刀劍無眼,那火毬更是凶物,萬一不查,皆有損傷。”
聶道仁便道:“正是此理,不過話說在前,希望將軍能允許我與老師,再突出重圍之後,可以自行離去。”他的心裡,還是想著要盡快脫身,不蹚渾水。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段錦勉強擠出笑容,卻另有心思。
就在二人各懷其意的時候,遠在冀州的石勒,則看著面前的兩封信,露出了笑容。
一封信是陳止寄來的,為的是招攬張賓,另外一封,則是出自聶道仁之手,是他南下動身之前就讓人送過來的,說是要與老師一同過來拜訪石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