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堂頓時安靜起來。
隻是這安靜來得有些詭異,無論是陳息,還是王希的三個同行夥伴,都用充滿不可思議之念的目光看著王希。
此時在王希身上看不到半點輕蔑或高高在上,表情顯得有些別扭――這別扭,毫無疑問是因為轉變的太過突然,情緒還沒有醞釀好導致。
本是來找麻煩的,結果身上的錢都送了出去,送出去了還不算完,想挑點毛病,偏又找不到,還不得不服,被陳止的一手字震懾了,震懾了還不過癮,自己更得放低姿態,為了宅鬥的那點事,向陳止低頭。
人活著,真的很艱難。
陳止眼神微變,看向王希的目光略有變。
能屈能伸、厚黑無恥,或能成事,但轉變的如此徹底,估計是家中有得勢之人喜好字畫。
有了這個評價,陳止反而高看了對方幾眼。
“這點要求算不了什麽,賢弟不用客氣。”陳止的稱呼上讓王希眉頭一跳,接下來就順勢將王希的最後一段話寫下,然後擱筆起身,將那封信微微彈動,輕吹一口氣,遞了過去。
“成了。”
王希的念頭還未來得及舒展,看到紙上的字,已下意識的用雙手接過來,點頭致謝。
被人得了錢,落了面子,還要說謝謝,強陪笑臉,這心裡別提多膩味了。
但王希謝聲落下,其他三人如夢方醒,也意識到陳止這字價值所在,紛紛上前,也陳止代寫書信。
其中一人更是冥思苦想,向陳息借了支筆,當即打起草稿,想寫篇好文,至少不能像王希的那般平常,看得王希眼皮子直跳,畢竟是臨時抱佛腳,很多地方都顯得倉促,存在缺陷,因此王希也估摸著,是不是等會讓陳止再幫自己重寫一篇。
隻不過,他自詡世家子弟,風度翩翩,突然變臉已有些難堪了,再求陳止重寫一篇,實在是難以啟齒,關鍵他身上也沒銀子了。
何況,王希雖對陳止的一手好字驚歎,可成見不會頃刻就消,這會兒思想混亂,等陳止將其他三人的信都寫好,王希還沒下定決心。
“止七哥,好字,這一手字,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什麽時候傳授咱們幾手。”
“佩服,實在是佩服。”
那三人忙不住的致謝,反正帶頭的王希都變臉了,他們如法炮製起來毫無心理負擔,而且一邊看著字,一邊想著叔祖父的反應,都不由的期待起來。
陳止則默默感受著百家簽筒上刻度格的變化,一絲一絲的名望金液正在一個格子中匯聚。
“不愧是世家子弟,牽連不小,隻是四個人,帶來的名望金液數目卻不算少,補充了十分之一。”想著想著,他一邊應對幾人的稱讚,一邊淡淡收拾筆墨,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直看得自家三弟陳息心潮澎湃。
看陳止將筆墨都收拾了,王希終於定下心來,他長歎一口氣,道:“這次有勞止七哥,再次謝過,時候也不早了,我等就先告辭了。”說完輕咳一聲,讓捧著書信歡天喜地的三人醒悟過來,這才想起原來目的,不由尷尬萬分,也知道不適合留在這了,順著王希的話告辭。
等一行四人神色複雜的出了書林齋,走了幾步,王希提醒道:“路上小心點,別壞了這幾封信。”
“對,對,得小心點,你看咱們也沒準備點物件盛放。”
這話一說,氣氛微妙起來,四人個人都不說話了,過了一會,才有一人低聲道:“咱們答應了陳韻,要給陳止難堪的,就這麽給了錢,拿了信回去,這算什麽事?不好交代吧?”
“怎麽?你要退回去?”又有一人反問道,“要去你去,我是不會退的,陳韻和陳止的矛盾,憑什麽讓咱們出頭呢?”
“怎麽會退呢?”先出聲的那人尷尬起來,“這字是真的好,我又不是看不出來,真沒想到陳七還有這個本事,剛才咱哥不也說了,比得上那篇小賦了,這是要成書法家啊,平白無故的咱們和他鬧個什麽勁兒?”
“對,不能得罪陳止,有機會還得結交一下,”第三人摸著下巴,“哎,你們說這陳四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他陳家出個書法家,多好的事啊,名聲一起,那風評絕對扶搖直上,整個家族都跟著受益,陳思還想讓他出醜,這什麽人啊這,他陳家光景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還鬧這出。”
“是啊,”最先開口的那人也接話,“以前都說陳老七腦子不好使,今日一見,頗有點名士風采,不卑不亢,還有一手好字,行為舉止也有度,真是怪了兄長,你說呢?”
王希眉頭一皺,他是第一個變臉的,此時心情還很複雜,聞言不語,過了一會才道:“你們等會把錢給我,這四封信可都是我掏的銀子。”
“……”
余下三人愣了半天,才有一人笑道:“兄長,我等不會賴帳的,就是不知道這字能不能入得叔祖的法眼。”
“字是好字,問題不大,”王希眯起眼睛,下了個斷言,“我剛才仔細琢磨了一下,今天這事未必是壞事,他陳止有這一手字,卻隱忍多年,是個人物,以後肯定能揚名,到時候今天的事也就是個趣聞了,咱們跟著沾光。”
一人接道:“也對,那趕緊回去吧,我看陳韻那也不用過去了,省得不好交代,直接回武原,明日就讓叔祖父品鑒!”
“這是正理!”
“走!”
說著說著,幾人再無他念,都想著快馬加鞭的回去,明日就將書信給叔祖父過目。
街角處,等了半天的崔石已經坐立不安了,他見進去的幾人久不出來,正想著要不要靠近幾步打量。
好在,旺盛的好奇心還沒燃燒起來,王希一行就從書齋出來了,隻是每個都小心的捧著張紙,一副生怕折損的樣子。
這幅模樣落在崔石眼中,讓這位代寫先生眉頭一皺,嘀咕起來:“真寫了?估計就是陳止的狐朋好友了,天道不公啊,他一不學無術的荒唐子,五十錢一封的書信都有人捧場,我起早貪黑卻隻得寥寥,唉,看這幾人裝的還挺像,不知道的還以為捧著什麽珍寶呢。”
滿足了好奇心,又感懷了下自身,崔石搖搖頭,收拾了東西,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另一邊,書林齋中。
“厲害啊!”陳息一臉興奮的圍著陳止,嘰嘰喳喳的說著,“大哥,你什麽時候練得這手好字,真厲害啊!王希他們這次可傻眼了,這叫什麽來著?對,對,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一定得宣揚出去,讓別人知道他們前倨後恭的真面目!”
“這說是前倨後恭也對,但其實也識時務,你無須宣揚,有人會幫我們宣揚的,”陳止安撫了陳息,“小妹這一天都悶在樓上,今天做成了這一筆,也可以安穩的打烊,讓她下來玩耍吧。”
“好嘞!”陳息滿臉興奮的應下,一溜煙的朝樓上跑了過去。
陳止家裡的女眷都待在樓上,此時雖然風氣開放,沒有後世的過分束縛,但世家女眷居於鬧市,總歸要注意些的。
“少年歡喜不知愁,羨煞旁人啊。”
微微感慨,陳止掂了掂手上銀子,另一隻手敲擊著桌面,似乎正盤算著什麽。
“這第一批客人的身份有些出乎意料,但大體局面沒有改變,不,反而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了,之後自然名聲提升,錢財權勢如前世一般接踵而來,擁有的東西會越來越多,試驗的機會逐步變小。”
他停下敲擊,注意力集中到了簽筒上。
“按理說,抽下下簽,要付出哪種副作用,這是很難預測的,但前世幾次抽取,我擁有的東西眾多,以至於沒了試驗機會,眼下卻是家徒四壁,宅院已毀,錢財所剩無幾,可以說是到了最糟糕的情況,即便這座商肆,雖然住在裡面,但地契歸屬於大伯陳遲……”
看了一眼手中的碎銀,陳止眼底閃過一絲精芒。
“前世的時候,當我有意研究副作用的時候,已經晚了,但眼下卻是個好時機。福禍相依,副作用看似壞處,但一樣可以作為武器,就看如何運作。”
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心念起伏,漸成體系。
“副作用也有規律,第一,針對的是我擁有的錢財、事物,不會涉及人命,因此宅院焚毀,但劉姨娘、陳蔓無恙,可這火不會平白燒起,背後還有原因,我已有點頭緒了……”
“第二,副作用破壞的,往往是我所擁有的、價值最高的物件,而且一般隻涉及一件,比如宅院起火,針對的是宅院,家具、錢財隻是殃及池魚。”
“第三,每次抽簽,副作用只會發生一次。”
他將手中碎銀扔高,然後接住,笑了起來。
“算算我的身家,能被副作用看上的,也就幾畝田地了,可那幾畝田雖在我的名下,但為了避稅,掛在族田的契上,這才給了陳邊念想,所有權不完全屬於我, 副作用八成不會應在田地上,這其實挺可惜的,不然就能利用幾畝田地,令副作用殃及陳邊,豈不是廢物利用?”
陳止現在思考的,正是前世沒來及施行的一個計劃――
算計簽筒!
在陳止看來,天下萬物隻要能總結出規律,就可以為人利用,簽筒的副作用也不例外,可如果利用得當,就能自損八百、傷敵一千,聊勝於無。
摩挲著手中碎銀,陳止緩緩轉身。
“去掉種種可能,這塊銀子就是我最貴重的東西了,又確定不會傷及人命,那現在只欠缺最後一步了,就是給副作用創造個機會,也該試試了。”
念落,陳止身子轉好,正好看到陳息從樓上跑下來。
“三弟,你拿著這塊碎銀,去酒肆、飯莊叫幾個好菜。”
說著,他將手中碎銀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