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過來稟報的人,正是陳舉,如今他手上也有不少兵卒,隱隱有親兵頭領的味道了,平時倒也稱得上穩重,但此時卻有些大驚失色的樣子。
“什麽事。”陳止放下書冊,抬頭就問。
陳舉趕緊就道:“城中有胡商鬧事,卻是那拓跋鮮卑之人!”他乃是陳止族人,又是親近的心腹,平時走來送往,接觸了不少核心之事,當然知道當前局面緊急,陳止面對大軍逼近,正是團結各方,共同抵抗的時候,那拓跋鮮卑就是可以爭取的外援,得罪不得,因此這拓跋部的商賈鬧事,就不可以等閑視之。
陳止眉頭一皺,問道:“是下面的人報給你的?”
陳舉就道:“是兩位先生讓我來通報的,消息是直接報到他們那邊的,兩位先生得了消息,不敢擅自決斷,所以請太守過去,予以指示。”
“原來是這樣,好,我過去看看。”
等陳止抵達議事廳的時候,還沒走進去,就聽到了裡面吵鬧的聲響,聲浪若有實形,怕是要將這屋頂都給掀開了,顯然不止是陳梓和蘇遼兩人在裡面。
等陳舉推開門,讓開路,讓陳止踏足其中,這吵鬧聲卻頃刻消散,露出了裡面的眾人。
放眼看去,陳止便看到了一臉苦笑的陳梓和蘇遼,在兩人身邊坐著的,則是劉寶、蘭洛、周傲等郡內衙門的官員,除此之外,便是朱留、王霍、唐典等世家大族的話事人。
“好嘛,人來的這麽齊,也省的我再去一一召來了。”只是一眼看過去,陳止就知道為何陳舉會是那般驚慌失措了,敢情今日的事,必是鬧得不小,以至於各大家族都坐不住了。
不過,看這些人的爭吵,明顯是分成了兩個陣營,只不過其中一方勢單力孤,顧忌只有幾日,正是被人團團圍住的陳梓和蘇遼,最多再算上一個蘭洛——
從眾人的站位和臉上的表情,陳止做出了這個初步的判斷。
果然,等他一坐下來,眾人便紛紛擾擾過來勸誡,包括了那郡丞劉寶在內,以及眾多世家家主、話事人,皆在其列——
“太守,今日事情不小,不可太過逼迫!”
“不錯,當今局面,必安撫為主方可,不可再樹強敵啊!”
“雖然也是鮮卑之種,但分屬不同部族,那拓跋部向來與太守您交善,萬一惹惱了,反而是資敵生火,這火一燒起來,代郡可就慘了。”
……
“好了,”陳止眉頭一皺,揮了揮手,“諸君且安靜下來,本官之前正布置軍務,剛得了消息,還不知詳細,總該要搞清楚緣由才是,諸位這般言語齊說,卻讓本官哪裡聽得清楚,周傲,你為都尉,負責郡內治安,你來將事情說個清楚。”
說話的時候,他還特意看了周傲身邊的冉瞻一眼,見這小子閉口不言,就知道是心中有話,正在強忍著,卻也不問。
“回稟太守,是這麽回事……”周傲上前一步,開始說起前因後果,他本就是陳止的舊部,關系親近,說話顧忌不多,又執掌都尉差役,知道具體情況,事情經他的口這麽一說,馬上就清晰起來——
原來,卻是一隊拓跋部的胡商,帶著幾個友人來代縣走親訪友,結果卻被那守城的門卒攔住了盤查。
須知當下還是軍管,來往進出之人,都要登記造冊,仔細盤查,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出城的人多是以多有耽擱,以至於登記的時候,都要排隊等候。
因為無論進出都是在一處登記,所以那些入城的人也要一並等待,但今日過來的那胡商,似乎是仗著自己的身份來歷,頗為不耐的要提前辦理。
這種事按說也不罕見,但講究一個門道,你既然要提前辦事,又在城裡沒有什麽人脈門路,那就該金錢開道,拿出好處來,那門卒自是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結果此人卻偏偏不願排隊,也不願意花錢,與那門卒、吏胥爭執到最後,乾脆召集人手,把這城門守棚給砸了個底朝天,鬧出了好大的動靜!
“屬下帶人過去的時候,那胡商已經糾結這城裡城外不少鮮卑人過去,其中多為拓跋部,卻也有那宇文與慕容所屬,茲事體大,卻是不敢貿然動作,需要您來拿定主意!”
如今段部鮮卑大軍直逼代縣,那城裡城外的鮮卑人都被嚴格監控,而屬於段部的鮮卑人,更是抓的抓、跑的跑,早就沒有遺留了,但凡有點嫌疑的、和段部有所牽連的,也都一並被軟禁起來盤問。
不過,那些其他部族的鮮卑人,雖有監控,卻沒有太多的捉拿,這也是代郡上下的共同意志在作用,從衙門裡到世家中,都不願意在這時候節外生枝,招惹一個段部鮮卑,已經是極限了,要是再把其他幾個部族招惹了,那在北地就真的是舉目皆敵了。
只是眼下似乎是出了副作用。
“人呢?現在在哪裡?”聽完了周傲的一番介紹,陳止當即就問起那一夥胡人的所在。
“已經被安置在驛館中安撫。”周傲拱拱手說著,話語謹慎,因為他不知道陳止的態度為何。
陳止跟著又問起來:“這人說是拓跋部的胡商,可有人能證明?”
“能證明,能證明。”
這次說話的,卻是那朱留,這位朱家當家之前因判斷失誤,沒有抓住交善陳止的機會,讓朱家落後唐家,回去後也被家中長者斥責,差點就失了權柄,便是如今,反思之後,也是大不如前,好些個權力都被那朱憲分潤過去,所以這些天,他再面對陳止,口氣和神態都放得很低。
此時,他一出列,將頭低下,說道:“在下的一名侄子,曾出塞為商,與這胡商有著一點接觸,知道這人也姓拓跋,乃是那拓跋的宗室之一,雖說是旁庶遠枝,但也算和主乾沾親帶故,而且其人行商走貨,積蓄不少,交善族中幾大家,在哪拓跋部也是說得上話的。”
陳止一聽,再看眾人表情,就明白吵鬧的根源了,笑道:“原來是這樣,此人名為商賈,但按著你的說法,放在中原便是世家之人,而且地位不低,也算是個話事人。”
邊上的王霍就出列道:“這正是因為鮮卑人與我中原禮俗不同,方有家族之長行走為商,但此人到底有著身份,對那拓跋部更有一定影響力,因此得慎重對待啊。”
“兩位的意思我懂了,”陳止看著面前的世家之人,問道:“是說要將這人放了?不追究他打傷朝廷官吏、損毀門守一事麽?”
朱、王二人對視一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事先落到了坐在陳止一側的劉寶身上。
陳止也順勢看了過去,那劉寶露出無奈之色,起身拱手,說道:“若是平時,這人這般肆無忌憚,當然要重重問責,不可姑息,可眼下情況不同,為大局計,不放先將此人軟禁起來,安撫為上,總不能惡了那拓跋部。”
朱留這時又補充道:“而且這胡商交友甚廣,兼手有余財,是以和其他幾部鮮卑也是過往從密,所以一聲號召,城內外的不少他族鮮卑人皆有響應,人多勢眾之下,便是周都尉的差役、兵卒,都節節敗退,難以抵擋。”
王霍也開口道:“這也是我等規勸太守和諸君的原因,這次涉及的人真個不少,若非必要,不如大事化小,小懲大誡一番,最多咱們吃點虧,好給那拓跋部賣個交情。”
“哦?連兵卒都衝撞了?還聚眾鬧事?一言可以聚集眾多鮮卑人?”陳止眯起眼睛,眼底閃過一點寒芒,“這人若真如你們所受的交往眾多,那是否和諸位也有錢財往來?說不定,那段部鮮卑和他也有交情。”
此話一說,在場的眾人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下升起來,隱隱察覺了陳止的心思。
那朱留和王霍更是又要開口。
這個時候,劉家的劉框出面說道:“太守,如今段部來襲,消息已經確定,這出塞的車隊都受到了影響,不得不暫時退避,那段部來的威勢甚是不小,聽說足有五萬人,便是只是對外宣稱,但三萬人總該是有的,再加上他們沿途收編人手,恐怕最後超過五萬,也未可知,大局如此,對抗這一家已是困難,那拓跋鮮卑離代郡最近,若因我等處置不當,使外藩驚詫,遺禍無窮啊!聽聞太守和那拓跋部的人還有交涉,要得幾千人口,更派兩位名士為使,總該多方考慮才是,大局為重。”
這些世家之人,果然消息靈通,只能瞞住一時。
陳止心道如此,又看了陳梓和蘇遼一眼,見二人神色肅穆,眉頭緊鎖,知道兩人也在煩惱此事,輕笑了一聲,問道:“那依你們看,此事是要就此放過,乃至吃點小虧,以示友善,不讓友藩驚詫?”
正好在這個時候,門外陳舉的聲音再次傳了進來:“啟稟太守,城中有拓跋長者求見。”
“真是熱鬧,”陳止忽然笑了起來,“之前大軍來襲,我號召城中各方皆出力,亦不見有這麽多人出面,更無這般迅速,結果今天一個個卻主動都蹦出來了,來得正好,讓他進來,我見見他。”
只是他的笑容,卻讓眾多世家之人都感到一股徹骨寒意,這是陳止如今恩威皆立,威嚴入代郡是家骨髓之中,讓他們不管有什麽心思,在面對陳止的時候,都本能的敬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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