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呵斥的,就是眾多兵卒的合攏之聲,一雙雙軍靴踩在青石板上,聲音清脆而有力。
這些兵卒並不是太樂署所屬,畢竟一個多月前,這整個太樂署算上官吏,也才大貓小貓兩三隻,人手嚴重不足,而且太常府作為文統,沒有調動兵馬士卒的職權,哪裡能調動得來人手。
這些兵馬,是幾次文評過後,朝中發現此處聚集的民眾太多,人來人往,怕生事端,是以調來一支兵卒,專門負責維護安全,防止突發之事。
但是,這些兵卒是京城駐守的中軍,到底沒有上過沙場,而石勒卻是從鬼門關中殺出來的,兩邊這一碰上,石勒的經驗就顯露出來,面對十幾名手持利刃的兵卒,他赤手空拳卻毫不畏懼,反而挺身上前,在對方陣勢還沒合攏的當頭,尋了一出空當,直接打亂陣型,朝著那個當先開口、發號施令的兵卒武士頭領衝了過去!
那頭領哪曾見過這般凶悍的人物,立刻就手忙腳亂,連連後退,也顧不上指揮了,之能後退,其人話語一停,整個隊伍頓時都亂了!
正在等待品評的士人,在兵卒混亂後,那是拔腿就走,朝後院奔去,在後院等待的書院士人,則紛紛探出頭來,驚疑不定的看著院中變化。
太樂署的院子登時裡一片混亂。
唯獨在院落高台上端坐的品評大家還安坐不動,但仔細打量,還是看得出來,這十幾人裡,也有心神不寧的,正在強自鎮定,估計是看到身邊之人沒動靜,所以自己也不好先走,是以強撐,但面色多變,幾不自然。
劉乂在後面看得清楚,見石勒一人,就亂了局面,領兵卒、士人前後奔走,不由哈哈大笑:“還叫我等束手就擒?我匈奴大軍縱橫北地,漢家十幾萬的大軍過去,都被擊破了,換成你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又有何懼?統統給我退開!”
他的笑聲傳入眾人耳中,人群嘩然。
“匈奴人!”
“他們是匈奴人,為什麽匈奴人會出現在這?”
“我知道了!聽聞匈奴使節團抵達洛陽,莫非就是他們?”
“豈有此理,敢在洛陽囂張,在公堂之上動武,簡直是禽獸之行!”
“前面是匈奴人,但後面這幾人是怎麽回事?看打扮,該不是匈奴胡人,倒像是書院的學子,為何要與匈奴胡人同行?”
門外百姓指指點點,很快將話題轉到了嚴形等人身上,上首諸大家亦將目光投注過來,畢竟嚴形他們在這一行匈奴人中,未免有些扎眼。
頃刻間,嚴形等人成了矚目焦點,紛紛議論飄入耳中,刺激心念,他們仿佛被放在熱鍋上烹煮,有無立錐之地的感覺,原本的抱怨和想法,在華夷之辨的大立場中,立刻變得無足輕重,甚至都不敢出聲,只能低頭不語,生恐被人認出。
劉乂也不管他們,只是催促石勒前衝。
石勒果然勇猛,一路向前,如入無人之境,竟無一人能擋他片刻,轉瞬之間,就衝到了台席之前,直逼諸大家。
這下,高台之上的大家有人坐不住了,挪腳起身,作勢欲往後。
這些反應,落在一旁的靳準眼中。
這位匈奴正使,在石勒剛衝來的時候,還有些吃驚,但眼珠子一轉,也不阻止,反而在旁靜觀,盯著幾個大家,想要看他們的反應,發現陳止、王衍等人依舊面色如常,不由暗暗稱讚,這中土果然是有人傑的,就是不知,石勒若是衝到跟前了,他們又要如何應對。
石勒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其凶殘也是知曉,非鎮定可平。
當然了,到了最後關頭,靳準肯定是要叫停的,真傷了人,他在朝堂上也不好說話,只要能將這幾人驚嚇狼狽那也就夠了,最好讓陳止落荒而走,那這一趟就值了,回去也好交差。
靳準沒有什麽忠君愛國的想法,驚嚇陳止為的不是報國仇,單純是從私利角度出發,要為自己增加資歷。
只是想著想著,他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傳聞。
“對了,陳止斬殺了小王子,傳言中也是個武技高手,他這樣安坐不動,莫非是有恃無恐,不懼武攻?也罷,正好見識一下。”
他正想著,就見石勒一腳踹開護衛的兵卒,逼到了陳止等人的跟前,隨後腳下不停,大笑著揮拳而上。
“你們幾位坐的倒是舒服,不如下來,咱們換個位置吧!”石勒既然要做,就本著將事做到底的念頭,直奔陳止而去,但想象中陳止慌亂的樣子,卻是半點都沒看到,對面神色鎮定。
石勒這心裡不由嘀咕起來,可不等他細想,就有厲喝從陳止身後傳出,緊隨其後的,就是一道破空呼嘯聲!
其聲甚急!
“嗯?”石勒心中一動,止住前衝的勢頭,後退幾步,正好避開了飛來的物件,而那物件去勢不減,直飛出去,砸在遠方牆壁上,將牆面砸的略有破損,這才跌落下來。
眾人定睛看去,不由都倒吸一口涼氣。
竟是一根毛筆。
筆杆已經斷裂,顯是撞擊所致,但更讓眾人驚訝的,還是此筆飛過來的那股勢頭。
“區區一根筆,飛馳之時,竟給某家箭矢破空之感,這擲筆之人,該是何等臂力、碗裡,何等人物?”
石勒正想著,但無需他多思,伴隨著一聲還帶稚音的叱聲,一道身影已從陳止身後飛奔出來,凌空一腳,直奔石勒面門!
石勒二話不說,也不後退躲閃,直接一拳搗出去,那手臂中大筋彈動,手臂宛如長槍一般抖動,勢頭甚猛烈,隱隱能從手臂上聽出摩擦聲響!
邊上,湊過來要反擊的兵卒頭領,見狀驚駭,又是連連後退,知道是這事將勁力打熬到了骨子裡的表現!
“這人到底是誰,有這般身手?這一拳若是砸在我的身上,就算有兵甲遮擋,也要重傷,尋常人怕是要被一拳頭砸死!”
正想著,他就看到從陳止後面衝出來的那人,已經一腿踢過去,和石勒的拳頭撞到了一起!
這腿怕是不能要了!
兵卒頭領就要出聲提醒,但隨後那踢腿之人凌空轉身,又是一腿踢出去,和石勒廝打在一起,兩人拳來腳往,短短時間內,接連碰撞,隨後各退幾步,對峙起來。
石勒這才看清楚自己的對手,不由一怔。
“居然是個少年!”
對面站著的,是個勁裝打扮的少年,頗為英武,滿臉戒備之色的立於陳止身前,單看他的個頭和年齡,和北海王劉乂相近。
“冉兄,多謝。”
陳止在後,開口致謝。
“陳先生,我這次來就是保護你的,叔父說了,讓我護持君子周全,再好好見見世面,這幾日算是大開眼界,沒想到卻有匈奴人來挑釁,但既然我在這,不管是鮮卑人還是匈奴人,都休想動您一根寒毛!”
這少年正是冉瞻,在青州之時,魯王設宴,有鮮卑人上門挑釁,當時有比武一項,就是此子出手將之擊退,其人年齡雖小,但弓馬武藝嫻熟,戰力驚人。
陳止西行時,冉瞻稟明叔父,也要相隨,因家中之事曾暫時回返,待處理完畢之後就追上陳止,護衛在旁。
這幾日以來,太樂署人來人往,冉瞻一直在旁邊待命,今日果然派上用場了,只是他本以為自己武藝不錯,出手就能擒賊,沒想到對方也是好手,一番激戰,時間雖短,但精神、體力消耗不少,都沒佔到便宜,不由驚訝對方身手。
冉瞻卻不知道,石勒比他更為驚訝。
畢竟石勒這一身的武藝,是九死一生練出來的,而且年齡也不小了,雖說過了體力巔峰,但技巧卻可彌補,沒想到和一個半大小子動手,雙方卻互有勝負。
“這小子是誰,好俊的身手!不過,他還未到壯年,身子骨還未定型,一時的爆發雖強,但真打下去,體力未必能跟得上。”
石勒還在想著,反應過來的兵卒終於合圍上來,將石勒和後面的劉乂都包圍起來,石勒身後則傳來了劉乂不滿的聲音——
“石勒,你怎麽回事?也太沒用了!這麽一個小子,就把你攔住了!?廢物!”
他頤指氣使,對石勒喝來喝去,宛如家奴一般,石勒眼睛眯起來,卻沒有做出反應。
倒是陳止聽到“石勒”這個名字後神色微變,視線在石勒和冉瞻的身上掃過,回憶著原本歷史上的記載,很快就將注意力集中在石勒身上。
“沒想到,原來歷史上有名的奴隸皇帝,會和匈奴使節一同過來,若我記得不錯,此人該是羯人。”
陳止想著,站起身來,說道:“諸位,太樂署乃朝廷重地,哪怕你們是匈奴使節,一樣不可衝撞,請隨兵卒離去,讓有司查辦。”
靳準這時仿佛才如夢初醒,說道:“死罪!死罪!太樂令恕罪!實是這夯貨自行其事,但他也是被流言蠱惑啊……”他也指著石勒說話,後者眼底寒芒更勝。
靳準全然不管,只是道:“有流言說,我族先王乃是因太樂令而死,是以此人暴怒,方有這般作為,還望太樂令恕罪,對了,太樂令可知此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