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完畢後,三人離開病房,柯達明主動送到門口,再三稱謝,讓路過的曉桐驚訝不已,柯良的病床正好是她管的病床,從見到柯達明的第一日起,就見慣他冷冰冰的樣子,幾時見到他這般笑過?
而且這人明顯對鄭翼晨比其他兩個醫生還熱情,這……這不科學啊!
“曉桐,給幾張輸液貼給我,我指頭傷了,要包扎一下。”柯達明重新回到病房關好房門後,鄭翼晨這才轉過身來,剛好見到曉桐推著治療車經過,攔住她嬉皮笑臉的說道。
曉桐遞給他輸液貼,突然想起一事,面色一寒:“哼!我看你受傷的不止指頭吧!”不等他回話,推車走了。
鄭翼晨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蹦出這句話,帶著一臉困惑,跟在蔣國輝和陳勇後頭,進入了科室。
鄭翼晨一面用輸液貼包裹好受傷流血的手指,一面笑著對蔣國輝說道:“蔣醫生,沒讓你失望吧?”
陳勇瞪了他一眼:“瞧你的得瑟樣,尾巴都快翹起來了。”
蔣國輝不以為意,爽朗一笑:“今天真是不虛此行,大開眼界,托你的福,我才能見識到祖國醫學的神奇。”他頓了一頓,歎氣說道:“不瞞你說,我以前也是把中醫當成封建糟粕,之前有一個姓方的學者,發表廢除中醫的言論,我還投了讚成票呢,現在想來,真是愚不可及,中醫比西醫厲害多了……”他不惜抬高中醫,貶低西醫,是真正的心悅誠服,也帶了幾分沮喪。
自己要開半個月藥才能調理好的病症,中醫幾根毫針就大獲成功,中醫強還是西醫強,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鄭翼晨搖頭淡笑:“只是幾個人的言論,就妄想把千載的中醫薪火給滅了,這種想法未免太癡人說夢了。而且我不讚成中醫西醫孰優孰劣的爭論,更不讚成優勝劣汰的法則。同樣都是救人之術,沒有高低之分。”
“說得對!中醫西醫,沒有高低之分,人才有高低之分。”這番話沒有抑揚頓挫的慷慨激昂,卻讓蔣國輝精神一振,拍掌大笑,“今天你算給我上了一課。”
鄭翼晨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也只是拾前人牙慧,才說出這些話。”
他所說的前人,正是“京城四大名醫”之一的施今墨。
民國時期,南京國民政府揚言要取消中醫,提出取消中醫議案。中醫生存,岌岌可危。
名醫施今墨臨危受命,奔走南北,團結同業,成立中醫工會,以求力挽狂瀾。
當時國民黨少壯派汪精衛只相信西醫,為人固執,定要取消中醫,讓西醫一家獨大。
適值汪精衛的嶽母患痢,遍請西醫,未見少效,行將不起。有人建議請施今墨診治,汪精衛無奈,同意試試。
中醫西醫的交鋒,就在汪精衛的府第展開,這一戰,將定中醫之生死!
千載醫道傳承,擔於一人之肩!
施今墨憑脈,每言必中,使汪精衛的嶽母心服口服,頻頻點頭稱是。處方時施今墨說:“安心服藥,一診可愈,不必複診”。言罷飄然而去。
當時在場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病危至此,一診可愈?這不是天方夜譚麽?
那些西醫更是暗地裡竊笑,準備日後看施今墨的大笑話。
誰料汪精衛嶽母據此處方僅服數劑後,大病痊愈,果如施今墨所言,無需複診。
汪精衛這才相信中醫之神驗,親自題字送匾《美意延年》,讚賞施今墨的回春醫術,自此再不提取消中醫之辭了。
這場取消中醫的鬧劇,也終於落下帷幕。
施今墨以妙手回春的療效,為中醫贏得了生存的權利!
就是這樣一個國醫聖手,偏有大儒兼收並蓄的廣大胸懷,他認為西醫學並非一無是處,而許多西醫的儀器設備還有助於診斷明確,所以並不排斥西醫。
他說:“治疑難大症,必須集中優勢兵力,一鼓作氣,始能奏效,因循應付,非醫德也。”
只要能一舉治病,減輕病者痛苦,就不能墨守陳規,有中醫西醫的門戶之見。
他也明確指出:“吾以為中醫之改進方法,舍借用西醫之生理、病理以互相佐證,實無別途”。
他把這一思想也貫徹到辦學方針之中。在華北國醫學院的課程設置上,以中醫理論為主,設立《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等課程;以西醫理論為輔,設立了生理、病理、解剖、藥理等課程。
這就是最早中西醫結合的雛形。
鄭翼晨遙想當年中醫由衰轉盛的大浪潮,京城四大名醫的醫風醫骨,總有“恨不能早生百年,為其效犬馬之勞”的感慨。
他內心深處,一直將施今墨當為楷模,也正是接受了施今墨的獨到見解,他以一介中醫,在西醫院工作學習,並沒有度日如年的感覺,反而甘之若飴。
蔣國輝怎麽會知道他的隻言片語竟引發了鄭翼晨的種種聯想,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問道:“雖然明知你說出來我大有可能聽不懂,但我真是很好奇你的診療思路。”
“哦,沒問題。”鄭翼晨欣然接受這個“傳道解惑”的重任,眉飛色舞,侃侃而談,將自己的診療思路娓娓道來。
當然,《靈針八法》的神妙之處,他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蔣國輝和陳勇聽的一愣一愣,有一種不明覺厲的即視感,聽他說完後,久久回不了神。
過了幾分鍾後,兩人面面相覷,開懷大笑,指著對方說道:“看來你也消化不了這番話!”
鄭翼晨一番話難倒兩人,也不覺得有什麽得意之處,正經的說道:“術業有專攻,你們消化不了是正常的。”
三人說笑一陣,蔣國輝手機鈴聲響起,接了個電話後,跟兩人道別:“原來一下子耽擱了那麽久,要回科室處理些事情。”他語氣惋惜,似是意猶未盡。
陳勇訕訕開口:“嗯,蔣主任,不如今晚……”他到底沒有付海華那樣的臉皮,別說拍馬屁,就連開口請人吃飯聯絡感情這種話都說不怎麽出口。
蔣國輝聞弦音知雅意,一口回絕:“今晚我可不能答應你的飯局!”
陳勇大失所望,還沒開口就被人回絕,實在有夠尷尬。
蔣國輝見他神色困窘,大聲笑道:“你的徒弟讓我見到這麽神奇的醫術,今晚這頓飯,應該我請才對!”
“啊……”如此峰回路轉的劇情,陳勇腦子一下轉不過彎,愣在當場。
鄭翼晨看陳勇來不及反應,擔心他白白錯過這個大好時機,急忙出口幫他答應:“沒問題,我們勇哥就算今晚回家要跪榴蓮,也絕不爽約!”
“跪榴蓮?”
“他家那位悍妻……”鄭翼晨說到這裡就頓住,眉毛一揚,露出“你懂的”的神情。
蔣國輝莞爾一笑:“還真是辛苦他了,為了一餐飯要付出這麽大的犧牲。”
陳勇終於插上了嘴:“沒他說的那麽誇張……”
鄭翼晨打趣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閉嘴!蔣主任……我一定去,能赴你的飯局,是我的榮幸。”
蔣國輝點頭道:“那就說定了,今晚七點半,白天鵝大酒店,芝加哥房。翼晨,你沒事的話也一起去。”
陳勇當然知道自己能被蔣國輝請吃飯其實是沾了鄭翼晨的光,忙不迭的幫他答應下來:“這小子下班都沒事做的,我和他下班後準時到。”
“嗯,好,那就到時見了。”蔣國輝說完,一陣風似的走了。
陳勇目送蔣國輝走後,歎口氣道:”瞧見沒?這才是領導風范。”他悠然神往,“什麽時候我也能熬到這一步啊?”
“就在明年,就在明年。”鄭翼晨一語點破他的心思。
“希望是這樣,我和付海華為了這個位子已經勢成水火,你最好保佑我明年順利當選副主任。如果讓他贏了,我的日子不好過,連帶你也別想快活。”
鄭翼晨笑道:“到時候我一定和你劃清界線,跑去抱蔣醫生的大腿,一個人死好活兩個人死,你一定不會介意吧?”
“居然想著背叛師門,找打!”陳勇一拳砸落。
鄭翼晨舉臂格擋,連聲求饒,陳勇這才放過了他。他坐下去翻開病歷本,準備書寫病程,陳勇止住了他:“看你的手指傷成什麽樣?還能握的住筆?乖乖回值班房補覺,別再這裡瞎湊合。”
鄭翼晨昨晚沒有休息,剛才又給柯良施行針刺治療,早已身心俱疲,指頭也確實十分疼痛,聽陳勇主動叫他休息,也不推辭,嬉皮笑臉說了聲謝謝,跑到值班房睡覺去了。
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他幾乎是一沾枕頭就呼呼大睡,醒來一看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半了。
“睡了兩個鍾頭,還是不夠啊,肚子有點餓,出去找點吃的東西。”他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穿上鞋子走出值班房。
鄭翼晨走到護士前台,他知道這些小女生向來有吃零食的習慣,想要去問她們有沒有存貨,借來墊一下肚子。
一堆護士圍在前台竊竊私語,見到他來了立刻安靜下來,用一種頗具意味的目光打量著他。
“幹嘛這樣看著我?你們集體中了桃花瘴嗎?”鄭翼晨有些自戀的摸了摸臉。
曉桐走到他面前,一臉淡笑,突然伸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不偏不倚,恰恰好是昨天被小偷劃傷的部位。
“痛死了, 你幹嘛下手那麽重?”鄭翼晨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五官全擠在一起,就跟緊急集合似的。
曉桐無視他無比蛋疼的表情,巧妙借位,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眾人的視線,繼續下黑手,用勁擰了一下鄭翼晨的胳膊。
“你……你好狠!”鄭翼晨的淚水都快飆出來,看到曉桐陰森森的表情又強忍回去。
“你有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曉桐揚起修長如月牙的秀眉,輕咬上唇,似乎有些生氣。
“沒什麽想說的,我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啊,你為何這樣折磨我?”鄭翼晨苦著臉道。
曉桐冷哼一聲說道:“你昨天在公車擒小偷的光榮事跡都已經上了昨晚的《今日視線》了,我就奇怪你昨天怎麽遲到那麽久,原來是見義勇為去了。”
鄭翼晨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為什麽剛才撞見曉桐時她沒給好臉色,原來是因為自己昨天被小偷劃傷,卻沒跟她說隻言片語,這才惹她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