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還是一個比鄭翼晨還年輕的新兵,不知天高地厚,每次打仗,都會衝在前頭,和他並肩作戰的,還有一個同村的兄弟,他總是嫌棄這個老鄉沒本事,太窩囊,又怕死,根本不是當軍人的料。
有一次,在戰場上,老鄉又勸他不要衝太前頭,小心受傷,他報以一句嗤笑,一意孤行的往前衝,冷不防一顆炮彈在身旁爆炸,那個一直默默跟在身後的老鄉,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將他撲倒,用自己的身體,掩蓋住他。
炮彈爆炸,老鄉炸的血肉模糊,屍骨無存,他只是受了輕傷,右腿被炮彈的碎片傷到。
那個一貫膽小怕死的老鄉,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了他的一條命。
他心裡悔恨啊,正是自己的固執,才讓老鄉身首異處。
而他與老鄉的最後一句對話,竟是自己那一聲輕蔑到了極點的嗤笑!
所以,他不顧醫生的反對,領導的勸說,執意要讓炮彈的碎片留在體內,警醒自己,一刻也不忘卻那天發生的一切。
他其實還有一個可笑的臆想,碎片中或許沾染著老鄉的血肉,就當是兩人一體,他要連兩人的份,一起活著。
自從他所隸屬的連隊死的只剩他一人之後,這塊炮彈碎片的存在,就成了他一人獨享的秘密,再也沒有別人知曉。
今天,卻讓鄭翼晨一語道破了!
這份眼力,這份醫術,簡直神了。
老人不願服軟,也不願認輸,卻不得不承認,鄭翼晨的表現,折服了他。
他松口道:“小子,你過關了,可以去給他看病了。”
“啪啪啪……”
掌聲突兀的響起。
不是鄭翼晨發出,他沒那麽不要臉,自己給自己鼓掌,也不是衛道唐,他還要顧全老人的面子,名醫們呢,他們倒是想鼓掌,卻還沒來得及。
掌聲響自後頭,大門方向,眾人不由自主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大門口處,竟多了兩個不速之客。
一個年約三十的男子推著一張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老人,老人身穿灰色長褂,一頭似雪白發,長須飄飄,神色間稍顯疲倦,目光卻十分有神,此時正一臉讚賞的微笑,兩手不住開合,鼓掌的人正是他。
看來他們進入這間大廳,也有好一會兒,將鄭翼晨折服老人的經過看了個大概,按理輪椅移動的動靜也不小,可眾人醉心於鄭翼晨的講述,所以並沒有人留意到這兩人的到來。
見到輪椅上的老人,眾名醫齊齊變色,圍在他身側,異口同聲叫了一句:“劉老,您來啦。”
鄭翼晨聽到這句稱呼,仿佛當頭棒喝,腦袋嗡嗡作響,一下子懵了,心中大叫道:“不會吧,這個老人,難道是他?!”
不需懷疑,也只有是他,才能讓這班名聲顯赫,互相不服氣的名醫們,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句……劉老。
這個輪椅上的老人,他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現今中醫界執牛耳者,鄭翼晨最推崇,最敬佩的當代名醫,被昔日的開國領袖譽為“大醫醫國”的國醫大師——劉文章!
見到劉文章的到來,就連一貫桀驁的老人也不敢怠慢,從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說道:“劉老,有勞您大駕光臨了。”
衛道唐跟在老人身後,又驚又喜,劉文章的醫術,當代中醫,無人能及,早在他發現老首長的病情,只有用中藥才能有效遏製之後,就一直想著要請劉文章來給老首長治病,奈何劉文章年事已高,雖是養生有術,近兩年已是深居簡出,根本不給人看病,而且好巧不巧,差不多在老首長病倒時,
劉文章本人也得了一場重病,延綿不愈,都已經自顧不暇了,哪還有機會來給老首長看病?沒想到他竟是不期而至了,有了鄭翼晨,再加上個劉文章,看來世上真有天意這回事,老首長命不該絕啊!
而劉文章能夠長驅直入,到達此間,則是因為推著輪椅的這個男人,他看似其貌不揚,長著一張大眾臉,卻是華夏主席身邊最得力的保鏢,在軍部也是很有名氣,這個軍部秘密基地,他也是知道的。
劉文章一臉病色,就算沒有鄭翼晨那樣的眼力,在場的名醫一看就知他是大病初愈,氣血虧虛,也是病人一個。
劉文章細聲說道:“郭將軍,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我日子過得倒是滋潤,可我那止戈老哥就……唉。”
劉文章歎道:“他的情況,早有人和我說過,無奈我自己身體也不爭氣,這兩天才調理的差不多,就立刻叫人送我來,希望……沒來的太遲。”
郭將軍連聲道:“不遲,不遲,您來的正好。”
眾多名醫也是長舒一口氣,仿佛只要有劉文章在場,天底下就沒有不可攻克的病症,紛紛附和道:“來的好,來的好……”
劉文章撫須一笑,望著鄭翼晨道:“我也覺得我自己來的不遲,起碼沒有錯過這個年輕人的精彩論述,好漂亮的一手‘觀氣辨病’,簡直聞所未聞。”
鄭翼晨這才有機會湊近劉文章,彎腰鞠躬,恭敬的道:“謝謝劉老誇獎,我不過是班門弄斧,還要向你們這些前輩多學習。”
劉文章不掩飾自己的讚許之色,搖搖頭:“你太謙虛了,觀氣望診,是中醫最高明的醫術,什麽班門弄斧?在我看來……你就是班門!”
郭將軍頓時被震住了,劉文章對鄭翼晨的這番評價,實在是太大了,看來鄭翼晨的醫術,的確是毋庸置疑了。
施古墨等名醫,則是神色複雜,他們雖承認了自己沒有鄭翼晨這份眼力,卻自礙身份,無法像劉文章那般坦蕩,對鄭翼晨不吝讚美之詞,雙方的處事風格一比較,劉文章明顯高出了一截。
也許,他們醫術始終不及劉文章的原因,便是沒有他的寬廣胸懷吧。
鄭翼晨心頭狂跳,得劉文章一句讚賞,勝過旁人的千言萬語,一時間竟怔在當場,不知做什麽反應才好。
劉文章似是完全不覺他的言論引起軒然大波,又問道:“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
鄭翼晨定了定神,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劉文章慈祥一笑:“鄭翼晨醫生,不知可否帶上我這個糟老頭,一起去給老首長看病?”
鄭翼晨聽他稱呼自己為醫生,一身熱血如沸,臉色通紅,仿佛喝了十斤的貴州茅台。
與大國醫劉文章聯袂看病?還用得著問可不可以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