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沈止戈依舊昏迷不醒,不過服用了兩天劉文章開的藥方後,臉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再不是陰陽離合之狀,陰陽二氣圓融交匯,氤氳雜合。一看書? ???·?·
他身上那些導管,均已拆除,只剩下一個氧氣罩還套在面部,身上被子也被撤去,長袖衣褲,卷到了肘關節和膝關節,露出手臂和小腿的肌膚,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十分單薄。
那些往日負責照顧沈止戈的人,都已經打發走了,此時圍在床邊的人,共有四人,除了鄭翼晨這個負責治病的醫生,還有劉文章,衛道唐,以及一直和鄭翼晨不對付的郭將軍。
郭將軍畢竟與沈止戈在戰場出生入死過,年歲也與他相仿,看到沈止戈這幅處境,最容易觸景傷情,竟生起一種英雄遲暮的悲哀。
名將如紅顏,不許見白頭。
鄭翼晨開口道:“麻煩你們三位先退到一邊,我要開始給老首長治療了。”
劉文章笑道:“太好了,我在這裡蹭了兩天的飯,就是為了見識這一刻。”
衛道唐用寬厚的手掌拍拍鄭翼晨的肩膀:“師弟,交給你了。”
他說完,推動劉文章的輪椅,退到了距離病床半米的位置。
郭將軍只是瞥了鄭翼晨一眼,沒有開口,退到了衛道唐的位置,一切卻盡在不言中。
鄭翼晨叫三人退去,讓出位置,這才拿出十根一寸半的毫針夾持在指間,左右各有五根,手腕一翻,五指合攏,形如梅花,毫針又變為了撚在指間,聚成一束。
鄭翼晨目光如炬,在沈止戈的手臂與小腿搜尋所要刺的五輸穴的位置。
五輸穴,是十二經脈各經分布於肘膝關節以下的五個重要腧穴,即井、滎、輸、經、合。
各經的五輸穴從四肢末端起向肘膝方向依次排列,並以水流大小的不同名稱命名,比喻各經脈氣自四肢末端向上,象水流一樣由小到大,由淺入深的特點。
因此,《靈樞九針十二原》有雲:“所出為井,所溜為滎,所注為輸,所行為經,所入為合。”
五輸穴還有另一個特點,便是帶有五行的獨特穴性,“陰井木”、“陽井金”,陰經的井穴屬性為木,按照五行相生的順序,其余四個穴位的穴位屬性依次為火,土,金,水。
陽經的井穴屬性為金,依次類推,陽經的滎穴為水,輸穴為木,經穴為火,合穴為土。
毫不誇張的說,一個針灸名家,只要憑借五輸穴的生克,就能治療五髒六腑的所有內科疾病。壹 看 書 看?·?·
而劉文章所提出的逆五行針法,無疑是將五輸穴的治療作用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一個只有鄭翼晨才能配合做到的高度。
心(火)困於水,針刺手少陰心經的輸(木)穴神門穴,使心火脫困。
肺(金)困於火,針刺手太陰肺經的合(水)穴尺澤穴,使肺金脫困。
肝(木)困於金,針刺足厥陰肝經的滎(火)穴行間穴,使肝木脫困。
腎(水)困於土,針刺足少陰腎經的井(木)穴湧泉穴,使腎水脫困。
脾(土)困於木,針刺足太陰脾經的經(金)穴商丘穴,使脾土脫困。
其中,神門穴,尺澤穴,位於手臂,行間穴,商丘穴位於小腿,而湧泉穴,則是在足心,位置分布凌亂。
鄭翼晨定好了穴位,毫針姿態又是一變,橫七豎八,歪歪斜斜,如同胡亂生長的雜草一般,實則每一根毫針的針尖指向,都經過了最精準的計算。
他腰肢一沉,手臂舉高,略低於肩,肘部微曲,腳下重重一跺,手腕迅速一抖,十指屈彈,只見道道銀光飛閃,寒芒交錯,竟在空氣形成了奇特的共鳴,發出“嘶嘶”的氣流音。
在場旁觀的人,只有衛道唐可清晰看到十根毫針的軌跡動向,從氣流音中,也想象的出,這十根針蘊含著多麽恐怖的力道,真的刺在人體的話,還不直接把沈止戈的四肢射個對穿?!
他雖看的清,畢竟離的遠了些,無從製止,心頭狂跳了一下,就在他心驚膽戰之際,十根毫針已經刺在了沈止戈的身上。
衛道唐驚訝的發現,非但沒有預想中血濺三尺的慘狀,又出現了另一番奇異光景。
十根毫針甫一接觸到沈止戈的表層肌膚,濺起的並不是血花,而是火花,仿佛刺中的不是柔軟的血肉,而是鐵石。
火花零星一閃,十根毫針,雖然遭遇了絕強的阻礙,依舊幸不辱命,刺入了沈止戈的體內,每一根針,都在同一時刻,刺入了鄭翼晨想要它刺入的位置,入體的尺寸,也都一般深淺,正好是半寸。
如果鄭翼晨用的是尋常力道,這十根毫針,根本就沒辦法刺入半分,直接會被沈止戈僵硬如鐵的皮膚彈飛,幸好他用的力道異乎尋常的大,才能使毫針刺入,讓治療得以順利的進行。
衛道唐這才恍然大悟,鄭翼晨一定是清楚老首長的肌膚,因為得病,變得這麽僵硬,不類血肉之軀,才要用上那麽大的力道,暗暗慶幸自己剛才沒有來得及阻止,不然就中止了他的治療了。一看書? ???·?·
而劉文章則是一臉疑惑,他無法理解,沈止戈的肌膚,會起這種變化,而鄭翼晨顯然是清楚的,心下暗道:“看來,對於老首長的病,鄭醫生對我有所隱瞞,不知目的何在。”
從定穴,施針,不過短短數秒,為了這數秒的順利進行,鄭翼晨卻付出了將近三十個小時的苦練。
郭將軍瞪大了雙眼,啞然道:“結束了?”
鄭翼晨用那雙還在輕輕顫抖的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回答道:“結束了!接下來,只要靜候這十根針發揮功效就行了。”
郭將軍還是覺得難以置信:“我們請來那麽多醫生,什麽先進儀器,名貴藥物都用上了,也沒半點作用,你就用了幾秒,就能治療他的病?未免太過簡單了!”
鄭翼晨嘿嘿一笑,劉文章代他回答道:“郭將軍,鄭醫生這幾秒功夫,可一點也不簡單,估計只有他才能做到。這十根毫針,所起到的作用大著呢,你拭目以待就是了。”
郭將軍這才想起,制定沈止戈的治療方案的人,是眼前這個大國醫,鄭翼晨只是執行者,他質疑鄭翼晨的治療,也就相當於否定了劉文章的眼光。
想到這裡,他雖然還是打從心裡不信,不過面上也再表露出半分,耐下性子,靜靜等待沈止戈針刺之後的變化。
他並沒有等候太久,就收到了反饋。
三分鍾後,沈止戈如同古井不波的臉龐,開始出現了一絲扭曲。
五分鍾後,他的眼皮開始跳動。
沈止戈只是出現面部表情的些許變化,看上去微不足道,在郭將軍和衛道唐眼中,卻宛如地動山搖,天雷滾滾!
要知道,沈止戈這種活死人般的狀態,已經持續了半個多月!
衛道唐和郭將軍對視一眼,兩人的臉上都掛著狂喜之色,一齊彎下了腰,開始在沈止戈的耳旁叫喚。
“止戈……”
“乾爹……”
鄭翼晨和劉文章倒是一臉平靜,他們是這個治療方案的制定者和執行者,對自己的醫術都有絕對自信,對即將發生的一切,了然於心。
如果真要說有什麽令鄭翼晨感到驚訝,無疑是從衛道唐口中道出的“乾爹”稱謂,這才明白沈止戈與衛道唐的關系,遠比上司下屬親密的多。
難怪他以命抵押,也要請鄭翼晨來給沈止戈看病。
難怪原鯤鵬會那麽在意沈止戈的生死,這個軍部首長若是安好,肯定是偏向自己這個乾兒子多一些,讓原鯤鵬落於下風。
這兩人叫喚了七八分鍾後,沈止戈驀地皺起眉頭,額紋擰成一個川字,眼皮打開,露出毫無生氣的一對渾濁眼瞳,茫然四顧。
在昏迷了將近二十天后,這個軍部首長,終於恢復了意識!
郭將軍哈哈大笑,笑的連眼角的淚水都飆了出來,欣喜若狂:“你醒了,哈哈,你個老家夥,我就知道你沒那麽容易死,不可能會死在我的前頭。”
衛道唐也是興奮的不成樣,死死握著沈止戈的手掌,說道:“乾爹,你終於醒過來了,太好了。”
鄭翼晨好心提醒一句:“嗯,你們可別天真的以為,他是你們叫醒的,別抹殺了我的功勞。”
郭將軍注視著鄭翼晨,終於發自肺腑,誠懇的說了一句:“謝謝!”
鄭翼晨收起一臉的嬉笑,正經的道:“不客氣,救死扶傷,本就是我的職責。”
沈止戈的眼神,逐漸清澈澄明,不複渾濁之態,他張大了口,似乎要說些什麽,衛道唐指著氧氣罩,請示鄭翼晨:“這個氧氣罩可以給他去掉嗎?”
“沒問題。”
衛道唐摘去氧氣罩後,附耳在沈止戈不住開合的口唇處,依舊是聽不到任何聲音,焦慮的詢問鄭翼晨:“他似乎說不出話。”
鄭翼晨啞然失笑:“師兄,你當我真是神仙嗎?針灸也要講究療程,這才是第一次的治療,能夠讓老首長恢復神志,療效已經算很好了,要想讓他開口說話,至少也要再針三次以上,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過程是比較緩慢的,你要有點耐心。”
郭將軍道:“三次針刺,也不過是幾天功夫,我們等得起。你,你叫鄭翼晨是吧?”
“沒錯,想不到您還將我的名字記在心上了。”
“道唐叫你師弟,我也把你當侄子看,叫你一聲晨兒,不介意吧?”
鄭翼晨口中應著是,心下暗道:“沒見過那麽凶的伯父,一見面就要把侄子舌頭拔掉!”
“晨兒,依你看,止戈的病,要針幾個療程,多少次一個療程?”
鄭翼晨想了想,回答道:“兩個療程,每個療程十五次,每天針一次。”
“那他的身體,能複原到什麽程度?”
“他沒得病的時候是什麽樣,治療以後,就是什麽樣。”
劉文章神色一動,欲言又止,覺得鄭翼晨未免太過托大,如果是按照逆五行的針法,給沈止戈治療,最好的療效,頂多也就讓沈止戈能開口說話,兩手恢復沒病之前三分之一的氣力,兩條腿就主動再也無法動彈,只能在輪椅上度過。
可劉文章並沒有開口反駁,因為他突然回想起鄭翼晨剛才給沈止戈治療時,明顯可以看出,關於沈止戈的病,他掌握了一些自己也不清楚的訊息,或許除了逆五行的針法,鄭翼晨心中另有一番治療的方案,可以收獲更好的療效。
不知怎麽的,劉文章對於鄭翼晨的隱瞞,並不覺得不爽,反倒相信他是另有隱情,才這樣做,所以,在這個時候,他選擇了沉默,甚至在郭將軍轉而問他,鄭翼晨所說,是否屬實時,還含糊的點了點頭,作為配合。
郭將軍問道:“怎麽說來,他還能打乒乓球了?”
“可以。”
“他還能游泳了?”
“當然。”
“他還能踢足球了?”
“沒問題。”
“你可真神,他以前可不會踢足球的。”
“……”
鄭翼晨被這老頭子突如其來的冷幽默雷到,無言以對,心下暗道:“你才真神……經。”
在郭將軍與鄭翼晨對話之際,衛道唐已經跟沈止戈簡單介紹了鄭翼晨的身份,以及請他來治病的來龍去脈。
沈止戈雖是動彈不得,口不能言,頭腦依舊敏銳,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透露出一種只有居高位者才能熏陶出的威嚴。
他先是盯住衛道唐,眼珠一轉,瞥向了鄭翼晨的方向, 衛道唐知他意思,衝鄭翼晨招手道:“師弟,你過來,我乾爹要見見你。”
鄭翼晨走到病床前,衝沈止戈行了一禮:“首長,您好。”
沈止戈張口,雖然沒發出聲,鄭翼晨也看出,他想要說的,是“謝謝”一詞。
鄭翼晨笑道:“您過譽了,其實整個治療的方案,是劉老制定出的,他老人家功勞最大,我只是略獻綿薄之力。”
劉文章搖搖頭:“我不過是紙上談兵,論功勞,你最大。”
他榮譽滿身,早已大到不能再大的地步,自然不會爭功,而鄭翼晨正是需要建立聲望的時候。
所以他也不遺余力,在沈止戈面前,將鄭翼晨所起的作用,由八分誇到了十二分,竟是心甘情願屈居在鄭翼晨之後,為他造勢。
沈止戈的眼神起了變化,變得驚訝無比,再望向鄭翼晨的時候,他的臉上,也起了幾分鄭重之色,目光閃爍,不知在做著什麽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