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讓滔滔不絕的鄭翼晨噎住,怔怔的回答不出。
沒錯,在老人的指點下,他是知道了如何利用和掌控這股暖流,可他還是不清楚暖流是怎麽來的。
力總不能憑空而生,如果不理解暖流是怎麽來的,他剛剛領悟的太極拳精要,也成了雞肋般的存在。
這本就是一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而他也一直沒能找出答案。
他慚愧的低下頭,視線瞥向了老人擺放在地面的上衣,以及那雙明顯是自製的草鞋。
他心裡一動:老人為何要脫鞋演示?看來太極拳的精髓不止在脊柱,還在足部!
鄭翼晨脫口而出:“腳,你的腳,這股力量,是從你的足底發出,上傳到脊柱,乃至全身上下!”
老頭語氣生硬:“你還不算太笨。”
他挪動步子,向左側讓開,鄭翼晨這才發現,老人剛才站立的木板碎裂,印出了兩個腳板的印痕,左側的印痕均勻,木板碎成粉末狀的木屑,右側的木塊則大小不一,原因就在於老人右腿有殘疾,力道的收發無法自如。
老人道:“你仔細看看,這雙足印,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
鄭翼晨蹲下身子,仔細端詳,還伸手去摸,木屑撚在指間,初時還看不出,後來不直覺的伸出手指比劃,沿著清晰的足印臨摹,眼睛由迷惘轉為澄澈,興奮的大腿一拍。
足弓和足底組成的線條,跟脊柱一樣,也是“s”形的圓弧圖案。
太極拳的精髓不在手,足底才是根基,脊柱才是根本!
他將這個結論說給老人聽,老人終於露出笑容,如同枯木逢春:“太極拳說到底是一個借字,無力可借,太極拳就無從施展。一個人腳踏實地,就能利用重力向大地借力,足弓足弓,足部如弓,有著天生的完美弧線,才能發揮弓弦射箭般的作用,將這股借來的力傳到脊柱,為我所用!”
“弧形,如弓弦般的外力,我明白了。”
鄭翼晨豁然開朗,明白了暖流從無到有的關鍵。
他突然想到,當初用針給李茂榮治病時,毫針受力彎曲時,針體豈不就是一個宛若弓弦的弧形。
當他閃躲子彈,歪脖斜肩,細細查究,也是類似弧形的動作。
只有弧形的動作,才能借力,他無意間的舉動,暗含了借力的要素,才能在聚精會神的關頭,反倒借助這些外力來催生了足弓的力,使暖流出現。
“原來我之前的猜想是走進了死胡同,暖流根本不是我陷入絕境時出現的,還好我沒去嘗試著讓自己身處險境,引誘暖流出來,否則的話,我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雷動說的對,老人傳授的這些,勝過他十年的苦練,足以受用終生!
他欣喜的衝老人倒地就拜,磕了三個響頭。
“謝謝老先生的賜教!”
老人並不領情,自顧自將上衣穿好,淡淡的道:“免了,我這麽做,又不是為了栽培你,純粹是想還雷老哥的債。”
雷動笑道:“楊老弟,我叫你來,不光是為他,也是為了你的傳承,當今世上,各種武術日益衰落,太極拳反而被碰上了天,哼,都是些假把式,看了就心煩,在我看來,真正能明白太極拳各中三味的人,只有你一個,總該為真正的太極拳留點香火。”
面對雷動高的不能再高的讚譽,老人面無表情的道:“我就是個鄉下種菜的殘廢,只求每天有一口飽飯吃就滿足了,別跟我扯這些傳承啊,香火啊,我沒那麽大的抱負。”
雷動道:“你放心,到了老哥這兒,吃飯管飽,你嫂子聽說你肯來,已經把飯菜都熱好了,
就等你人到。我們上去吃飯。”鄭翼晨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請教老人,雷動一打岔,倒不好意思問,跟在兩個老人後頭,離開練功房上樓去了。
他偷偷詢問了雷動,才知道老人的姓名叫楊振武。
雷動帶著兩人回到家中,董愛玲果然準備了一大堆美味佳肴,她也跟楊振武相熟,熱情的詢問了他這些年的近況,楊振武想了想,回答道:“吃飯,睡覺,乾活。”
他倒不是惜字如金,實在是隱居山間,生活就是如此單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鄭翼晨好奇的問道:“您不練功嗎?”
楊振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鄭翼晨還要再問,雷動衝他使了個眼色,提高嗓門,扯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了。
晚飯期間,老人話不多,只是悶頭吃飯,菜夾的很少,只動了面前的幾道菜,淺嘗輒止,飯倒是吃的很多,至少也有五碗。
鄭翼晨一開始還覺得稀奇,看不出楊振武個頭矮小,居然還是個大胃王,要是帶他去吃自助餐絕對不怕虧本。
後來轉念一想,剛才他給自己演示的東西都是太極拳的精髓,肯定消耗了巨大的體能,吃那麽多飯,其實不是肚子餓,而是為了補充能量。
想通了這一點,他就不叫楊振武吃菜了,主動去給老人添飯。
吃完飯後,老人不願多待,起身就說要回家,他漲紅了臉,露出一副扭捏的表情:“雷老哥,我們……我們不是說好了,來回的機票可以找你報銷嗎?我全身的錢就買了一張單程的機票,沒錢坐飛機回家。你看……你方便的話,就……就……”
鄭翼晨強憋著沒有笑出聲來,這個古板老頭竟也有為了錢不自在的時候,要不俗語怎麽說“一塊錢難倒英雄漢”呢!
鄭翼晨主動說道:“這錢不該雷大叔給,他是為了我才請您來的,應該我給才對。”
老人臉色發燙,訥訥的道:“不貴,我就坐的經濟艙。”
一提到錢,楊振武的高冷氣質蕩然無存,就跟未嫁的黃花閨女聽到夫妻間的房事一樣害臊。
鄭翼晨道:“那可不行,不能委屈了您,您為我指點迷津,也算是我一堂課的老師,我這人最是尊師重道,您回去一定要坐頭等艙。”
問明楊振武要回去的地方,他立刻打電話叫蔡管家預定一張三個小時之後的機票,笑著說道:“好了,搞定,這裡距離機場很近,開車也就二十分鍾,等下我送您過去。現在還有時間,您可以和雷大叔兩公婆敘敘舊。”
楊振武呆若木雞,望了鄭翼晨半晌,吐出一句弱弱的話:“我不是你的老師!”
看來頭等艙的機票起了作用,老人抗拒的語氣明顯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