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梁謙一邊接待道賀的賓客,一邊在大腦裡適應這種前後巨大的反差時,進來的幾個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五哥,你怎麽過來了?”
梁謙驚訝道,他完全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已經很久沒有聯系的堂哥一家人。
作為十年代的農村,城鄉之間還存在著明顯的差距,能考上大學,對於那時生活在城市之外的人來說,這就意味著從此可以揚眉吐氣,代表著家裡終於有人能夠端上了金飯碗,可以一輩子吃喝不愁,再也不用和祖祖輩輩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一樣,在地裡辛苦刨食,而是能夠讓左鄰右舍無比羨慕地進城裡去享福....不像現在已經完全泛濫的大學生,那時候的大學生最少也是一個國家幹部的待遇。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事放在他們那種小地方,就是必須要帶起全家老小跑到祠堂裡上香、禱告,誠心答謝歷代祖宗的保佑,然後再邀請所有認識的親戚朋友,一起在院子裡辦酒慶祝的天大喜事,更何況還是同一個家族出來的兩個大學生,那真是讓十裡八鄉的人都在嫉妒,梁家的祖墳冒青煙了。
所以,那時候他經常會被拿來和堂哥梁靖進行比較。從考上的學校,到畢業分配的工作,再有後來的升職加薪經歷等等,一開始被分到企業廠礦的他自然是比被分到機關單位的梁靖要好的多。98年以前,受製於國家財政困難的窘境,很多部門連工資都放不起,要靠單位自己想辦法利用手中的職權到處弄錢才能過得下去。這也是那段時間大部分百姓普遍對公職人員印象不佳的原因,說起zf部門和公檢法系統那都是怨聲載道。
反觀企業廠礦這邊,不僅工資高可以按時放,還有各種隱形福利可以送到職工手中。
於是,每到逢年過節,當他帶著老婆孩子和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老家被親戚們包圍的時候,作為反面例子的總是堂哥梁靖。
雖然職務方面,身在zf部門的堂哥上升渠道明顯要比自己廣的多,但見識有限的家鄉人卻不會知道這個,他們只看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加上那時候國家稅收艱難,沒有辦法從其它地方弄錢,就只有將目光放在了廣大農村,而被zf部門反覆扒皮的鄉裡鄉親自然對公職在身的堂哥也就沒有了好臉色,不要說冷眼相待了,沒當面罵出口就已經算是看在親戚的面子上了。
這樣被反覆比較的結果,就是他和堂哥之間原本非常好的關系開始淡了。
人言可畏,即使他很清楚這些人都是目光短淺之輩,卻無法肯定堂哥也能這麽看得開。為了不讓兩人在一起顯得尷尬難堪,他隻好盡量避免跟堂哥進行接觸,一來二去,原先一起上學、一起讀書、一起複習時培養出來的深厚感情,漸漸地就再也看不到了。
然而誰也想不到世事變遷、造化弄人的度會如此之快,那時候紅紅火火,屬於人人都羨慕的企業廠礦金飯碗,到後來竟變得那麽淒慘。先是一波大下·崗浪·潮,再有國有製企業股份的改·革,這兩次時代的衝擊中,梁謙好不容易留在了原單位,沒有失業,所謂的幹部身份卻已經是再也沒有了用處,變得和其他普通人差不多。
而和他命運截然相反的卻是堂哥這邊。
兩千年之後,隨著國家工業、經濟的快展,在分稅制的基礎上,地方財政被收歸中央,zf正變得越來越有錢,然後,伴隨著“高薪養廉”思路的執行,公職人員的待遇開始節節攀升,權威也是越來越重。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堂哥梁靖完成了三十歲之前由普通公職人員進階到科級領導職務的重要轉變,算是跨過了那道關鍵的門檻,正式踏入了官場,從此身份、地位和以前變得大為不同。
不知是自己的感覺有些變扭,還是不想被人認為是攀附關系,總而言之,他和堂哥之間便徹底斷了往來。
算起來,從最後一次拜訪到現在,兩人差不多已經有七八年沒有見過面了,原本長相帥氣、身材高瘦,風度翩翩和自己有得一拚的那位堂哥,現在已是人到中年,身材逐漸福走樣,不僅肚腩起來了,在身量大增的影響下,連著有些微微贅肉的面容也開始變得不怒自威,不過細看的話,還是能夠現當初的許多眉目痕跡。
此時,隨著這道身影的出現,梁謙腦海裡的回憶被喚起,但落在現實中卻是短短一瞬。
看到梁謙居然能這麽快地認出自己,梁靖微微一笑:“我是從老家那些親戚的閑聊裡聽說你在這邊辦酒,剛好我在這附近也有點事,所以就順道過來看看,不知道六弟你歡不歡迎?”
言談中,很自然地帶上了那種久居於人上的官威氣勢,叫人一見之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這讓大廳內熟知梁謙情況的同事、朋友都有些好奇起來。因為不管是在稱呼上,還是相近的長相,都可以瞧出兩人關系非淺,可從他們的了解當中,梁謙貌似沒幾個靠譜的親戚, 也從來不在日常的交流中透露,否則,憑老梁的能力也不至於困在小小的公司裡近二十年。
奇怪之下,眾人不由紛紛找有可能知情的人士開始打探其身份。
這邊的梁謙卻顧不上別人的目光和議論,面對如今權威日重的堂哥,他下意識地有些唯唯若若的應道:“當然歡迎了,五哥能來,那是我的榮幸。”
他當然知道老家之後的變化,隨著堂哥的官位越做越大、職權范圍越來越廣,昔日那些對他不理不睬的親戚們的態度,自然是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不僅開始經常性的走動聯系,每逢大小節假日都要跑過去噓寒問暖一番,而且最讓人無語的是,莫名其妙地連自己這個放在以前備受追捧的“城裡人”都漸漸變得疏遠開了。也不知道那個王八蛋傳出去的謠言,說兩人之間互不來往的原因是鬧了矛盾,於是乎,很多人開始對他避而不見。
看這次過來的寥寥幾個親戚就知道,基本上都是早早地就離開了老家,屬於那種關系不近也不太遠的五服之內,真正相熟的卻是一個都見不到,其中關於人情事故方面的世態炎涼便可見一斑。
就像現在這樣,堂哥梁靖大概是偶然間從老家的親戚那邊聽到了他的消息,然後出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心理,打算瞧瞧曾經把自己比起下去的那個人目前境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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