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輕輕一歎。
歲月是把殺豬刀,現實更是一把殺豬刀,改變的,不只是人的容顏,更有人的內心思想。
車子先去接了梁鳳平,再一起前往舊城區。
梁鳳平上車後,問李毅:“怎麽忽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李毅道:“張省長說得有道理,我雖然是分管安全工作的,但如果老城區拆遷之事沒有搞好的話,肯定會爆發出安全隱患,所以,我應該管一管。”
梁鳳平笑道:“好啊,有你插手,那海江市的舊城改造,應該能有轉機。”
李毅道:“徐冰,你對這個舊城改造項目,有什麽看法?”
徐冰欲言又止,顯然,有些話,他不敢隨便亂講。
李毅笑道:“這裡沒有外人,這位是我的老師,這位是我的司機,都是我從京城帶下來的,你有什麽話,但講無妨。”
徐冰道:“李副省長,我覺得舊城改造,總體上來說,是一件好事,老城區的房子,大多數上了年代,不修繕的話,會成為危房了。海江市是一個打古城旅遊牌的城市,如果把舊城改造好了,肯定能帶動旅遊進項,這對將來的發展是有利的。只不過……”
李毅嗯了一聲,鼓勵他:“說下去。”
徐冰揚了揚頭,繼續說道:“海江市的做法,是將以前的老舊民居,全部進行拆除,然後進行統一規劃和重建,等於是在複古,而不是護古。”
李毅和梁鳳平相視一眼,微微一笑。
徐冰說道:“這些民居,或許稱不上是文物,但也有上百年的歷史。有些還有兩三百年的歷史,記錄著以前的生活面貌,如果加以修繕的話,那肯定能吸引旅遊流量,可是,一座複古的老城。旅遊者會買帳嗎?如果只是想看這些複古的建築,到哪裡看不到呢?又有什麽必要來到海江市?”
梁鳳平呵呵笑道:“這個小同志,挺有見解的嘛!既然你想到了,怎麽不給海江市的管理者上書建言呢?”
徐冰苦笑著搖搖頭:“我曾經寫過一遍小文章,‘論古城的新舊’,投到了東海日報,本來收到了編輯通知,說我的這篇文章,可以發表。但是後來雙被取消了,連理由都沒有給一個。我估計是被因為唱反調,被某人給阻截了吧!新聞輿論,要為政治生活服務嘛!能夠理解。”
談話間,車子來到了舊城區。
這裡沒有想象中的車水馬龍,也沒有稠密的人煙。
相反,整個舊城區,顯得十分的冷寂。外面寬闊的街道上,見不到一個行人。
“這條馬路是新修的。八車道,整齊規范,”徐冰說道:“就是為了舊城改造順利進行而修建的。”
梁鳳平道:“康嶽文還是下了本錢的啊!”
李毅道:“不是說在進行舊城拆建嗎?怎麽不見工人?”
梁鳳平道:“省裡、市裡,意見都不統一,康嶽文的主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礙。後續資金不到位,他現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不只是舊老這邊的工地,就連河西新城的工地,也全部停工了。”
車子圍繞著舊城,緩緩轉圈。李毅透過車窗望出去。
整個舊城區,可以分為三個部分。
車子先達到第一部分,是已經改建好了的,清一色的青磚灰瓦,排列得整齊有序,這就是經過規劃和拆遷改造之後的新面貌。街頭有牌坊,街道裡面,是青石鋪路,兩邊店鋪林立,但卻行人稀少,店鋪的開張率,也不到一半。
“這是康嶽文搞出來的樣板區。”徐冰講解道:“前年就搞起來了,目的就是想讓大家看到將來舊城的模樣,讓大家對未來充滿信心。”
李毅道:“前年就搞起來了?兩年時間,這裡的店鋪都沒有搞起來?”
徐冰道:“以前倒是全租出去了的,後來沒有什麽生意,過半的個體戶都倒閉走人了。”
梁鳳平道:“這裡天天在施工,灰塵滿天,地面髒亂,能有幾個遊客會到這裡來遊玩?頂多就是兩個大小長假,這裡才有點生意可做。”
徐冰道:“就是這樣的。所以,很多小老板,根本就撐不下去,也等不到整座老城全部完工的那一天,就關鋪走人了。”
李毅蹙眉道:“這豈不是勞民傷財,還損害了個體戶的利益嗎?他們投入時間和本錢,結果卻是虧損而去。有些小老板,大多是借錢做生意的,衝著這政府辦的旅遊商業街而來,結果卻虧本而回。唉!”
梁鳳平道:“這是康嶽文過於冒進了。應該多等幾年,等整個舊城改造完成,再全面招商招租,那就能起到一炮而紅的效果,現在搞成這樣,嘿嘿!難搞了!”
車子到達舊城區的第二部分,也就是已經談好了征地合同,並進行了拆遷,正在施工的部分。
整個工地上,望過去一片灰濛濛的,又亂又髒,起重機、挖掘機、腳手架,建築材料,堆得到處都是,卻見不到一個施工的工人。
這片施工區,是整個舊城區最大的,佔到了五分之三的部分。
因為這片施工區的突然停工,整個舊城區,顯得破舊不堪,除了那條新修的馬路之外,整個就像一個垃圾回收場。
“這是康嶽文規劃中的第二期工程,只要這期工程完成,那這個舊城改造,也就成功了一半。可惜,事情才做到了一半,就被腰斬了!”梁鳳平感慨的說道:“這裡看過去,簡直就是一個垃圾場!你們看,那邊不遠處,就是高速公路,從高速公路上,還可以看到這片城區呢!”
徐冰道:“海江市選擇這裡,就是為了打響旅遊牌,所以才選擇了高速公路旁邊的這一塊舊城區。”
梁鳳平冷笑道:“可惜,這張美麗名片,沒有打造成功,反而失敗得一塌糊塗!從高速公路上經過的車主,都能看到這片巨大的垃圾場了!”
李毅道:“停工多久了?”
梁鳳平道:“有一陣了,而且還沒有復工的日期。康嶽文投進來的錢,有一半是從銀行貸款的,現在銀行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收回了余下的貸款。康嶽文手裡的資金鏈,一下子就斷裂開來,無錢以繼,只能停工。”
李毅道:“如此一來,那河西的新城工程,也停了?”
梁鳳平道:“可不是停了嗎?現在的康嶽文,估計焦頭爛額了吧?那麽多的施工方,等於他開工資呢!還有那麽多的拆遷房,等著住進新房呢!他這個攤子要是收拾不好,嘿嘿,他這仕途,堪憂了!”
難怪張廣明會這麽著急,原來,事態真的很嚴重了,到了再不處理就不行的地步!
車子到達舊城區的第三部分。
也就是沒有談成拆遷事宜的部分,這裡面,仍然居住有人,徐冰的奶奶,就住在這裡面,還有許多沒有搬走的人,也住在裡面。
“政府和他們談不攏,一怒之下,就在外面建了一道圍牆,把這些不肯搬遷的,全給圍了起來,讓他們沒有其它的出口,只能從前面出去,還要經過那片施工的工地。”徐冰道:“生活變得很不方便了。”
李毅道:“這是誰想出來的餿主意?”
徐冰笑道:“其實,他們也攔不住,瞧,裡面的人,把圍牆砸破了,照樣開出一條路來。”
李毅問:“這裡面還住了多少人?”
徐冰道:“還有上千人呢!”
李毅道:“進去看看。”
車子在那段被人工破壞的牆體邊停下來,四人下了車,走進圍牆裡面去。
裡面雖然還住了上千人,但此刻是上班時間,年輕人都外出乾活去了,孩子們也都上學去了,留在家裡的,都是些老人。
今天陽光晴好,很多老人都搬了椅子,坐在門口曬太陽。
這些老民居,樓層都很低,陽光可以直射到家門口。
“這些是真正的老建築,清代留下來的。”梁鳳平指著兩側低矮的古建築說道:“你看這門牆,還保留著一百多年的風格,這門前的木柱,也是老物。”
走在這裡面,李毅有一種穿越的感覺,因為這裡面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古老而新鮮。
這些房子,比坐在門口的掉了牙的老人還要老,它們經受了一個世紀以上的風雨洗禮,如今面臨城市擴張改建的命運,而守護它們的,卻是這一群曾和它們相守一生的老人。
前面槐樹下,有幾個老人坐著聊天,李毅便走了過去,和他們搭訕。
不愧是大城市的老人,雖然上了年紀,普通話卻說得溜圓。
那幾個老人, 一看李毅他們的行頭,就問:“你們是政府的人吧?”
李毅呵呵一笑:“老人家,我們是政府的人,但不是海江市政府的人。”
“政府,你們怎麽不搞拆遷了啊?是暫時不搞?還是以後都不搞了?房子也不建了嗎?”一個老人問。
李毅不知怎麽回答。
梁鳳平說道:“老人家,那你是盼著拆遷呢?還是不想拆遷?”
老人說:“以前要來拆的時候,我們都不想拆,現在聽說不拆了,咱們反倒想拆了。”
李毅心想,也許,這些人並不是不想被拆遷,只是想等到最後,等來一個好價錢吧?
只不過,人算豈如天算?
現在不拆了,著急的,反而是這些沒被拆遷的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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