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老太太雖然術後身子虛弱,但心裡還是明白的,湯敏德跟她說了事情的經過後,她指著幾個子女罵道:“滾!我就算死了,也不要你們管!”
萬家幾個兒女都低著頭,大女兒說道:“媽,也不是我們絕情,你以前從來沒有得過什麽心臟病啊,這猛然間說得了心臟病,叫我們怎麽接受啊!”
萬老太太道:“我沒有心臟病?哼,你們哪個真正關心過我了?我那是怕你們擔心,懶得跟你們說罷了。我也知道,你們都嫌我老了,都不想養我,我自個存了錢,就等著做手術用呢!醫生,這個錢,不用他們出,我自己有!救我的恩人是哪位?”
湯敏德把史老三推了出來,說道:“多虧這位同志,第一時間把你送到了我們醫院,不然,你老可夠嗆的。”
李毅說道:“是啊,史老三同志背著你跑了兩家醫院,當時醫院床位緊張,他的夫人還給醫生下跪求情,這才求來這張床位呢!這兩個同志,是當代的活雷鋒啊!值得我們尊敬!”
萬老太太拉著史老三的手,說道:“謝謝,謝謝你,當時在公交車上,我雖然倒在地上,但心裡還是有些明白的,那麽多的人,只有你來救了我,我給你下跪了!我謝謝你們!你們雖然不是我的親人,卻比我的親兒子還要親啊!”
史老三連忙說道:“老人家,你千萬別動,我也消受不起。我們都是鄉下人,見到老人暈倒了。自然要搭把手,當時也沒有想那麽多。誰家沒個老人啊?互相幫助這是應該的嘛!”
公交車司機很快就找到了,他也樂意前來做證人,並說當時自己也是實在無奈,一車的人等著去目的地,他不能半道上扔下大家,所以就沒有幫忙。
萬家幾個子女都低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史老三說道:“那現在我們可以走了?我們兩個還沒有吃中飯,得趕回工地去呢!”
萬老太太拉著史老三的手不放:“好人咧!你叫什麽名字啊?我病好後,我去找你們聊天,我去感謝你們!”
史老三道:“老人家,不必謝我了,我們也沒做啥子事情。你要謝。就謝謝這位姓李的記。是他幫你找到了床位,幫你簽字同意手術,幫你找到了好醫生,是他幫了你大忙。這個當官的,真正是個好官!”
萬老太太道:“都要謝,都要謝!”忽然指著那幾個兒女,激動的大聲道:“你們幾個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們!我們萬家,也沒有這麽不要臉的東西!自個的娘不管起,還敢問救命恩人討錢!你們連畜生都不如!”
萬家幾個兒女羞得無地自容。
湯敏德道:“你們出去,病人現在情緒需要平穩,不能受刺激。”
萬家幾個兒女沒有離開,而是商量了一下,忽然對著李毅和史老三等人跪了下來。
萬家大女兒說道:“李記,史大哥。湯醫生,剛才是我們不對。我們不敢懷疑你們,我們代表我娘。給你們下跪了!謝謝你們大家,你們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
李毅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都起來!你們最該跪的,是你們的老母親。她含辛茹苦,把你們四兄妹拉扯大不容易啊!她為什麽隱瞞自己的病情,還不是怕花了你們的錢?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萬家大女兒道:“李記教育的是,我們不孝,我們該死!”
李毅道:“誰沒個老的時候?誰沒有病的時候?誰沒個無助的時候?誰又沒有需要別人援之以手的時候?如果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建立在猜忌和懷疑上,甚至是訛詐和欺瞞!那長此以往,誰還敢對你的父母施以援手?將來我們老了,生病了,誰來扶我們一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惟有如此,我們的社會,才能成為一個和諧、文明、道德的社會……”
省電視台的攝影機,默默的工作著,把這一幕忠實的記錄了下來。
這個節目在省視台播出後,引起了廣泛的反響,金錢與道德,孝與義,良心與狗肺,種種爭議,引發了全民大討論。
江州市宣傳部、市文明辦等單位,借此機會,聯合舉辦了一個名為“倡導文明新風,建設美好江州!”主題宣傳活動。
為繁榮發展江州文化、推進思想道德建設、構築江州精神高地、培育傳播文明風尚做出新貢獻,大力推動江州多民族文化大發展大繁榮,弘揚新時期江州精神,著力構築精神高地,奮力衝出經濟窪地,為確保建成全面小康社會凝聚精神力量。
市委副記李毅同志在醫院講的那番話,成了本次文明宣傳活動中最打動人心的活廣告。
李毅出院後,遊圖恩打電話把李毅叫了去。
“遊記,您有事找我?”李毅淡然的問了一句。
遊圖恩放下手裡的工作,看著李毅,說道:“李毅同志,這次文明宣傳活動是怎麽回事?我事先沒有得到一點風聲。”
李毅輕笑道:“這是宣傳部門和文明辦的工作啊!屈部長沒有向您做過工作匯報?”
遊圖恩表情一冷,說道:“李毅同志,搞精神文明建設,這是沒有錯的,但你們在搞的過程中,給某些同志戴上了不文明的大帽子,那就不對了。”
李毅訝道:“我剛剛出院,真的不懂遊記說的是什麽意思?請明示。”
遊圖恩道:“李毅同志,你不會不知情?有人故意利用這次文明行動,整治異己和對手!很多好同志都被查出來,說他們曾經有過不文明的舉動!”
李毅緊蹙眉頭,說道:“遊記。這跟我有什麽關系?你應該跟屈部長去談這個事情啊!”
遊圖恩道:“屈柔同志說了,那些同志都是有人舉報。而宣傳部門,隻負責把舉報信送達紀檢部門,他們並沒有做什麽具體的工作,推得那叫一個乾乾淨淨。”
李毅道:“那我就不理解了,遊記跟我說這個事情,有什麽用意呢?這都是宣傳部門和紀檢部門的事情啊,你若是覺得那些人冤枉了。大可以去找這兩個部門的屈部長和祝記好好談談。我只是一個分管經濟和文衛的副記啊,查官員的事情,我可管不著。”
遊圖恩的手指不停敲擊著桌面,說道:“李毅同志,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件事情,真的不是你在背後耍詭計?”
李毅道:“我耍詭計?遊記。我可以理解為你在汙蔑我嗎?我在醫院躺了三天。命都差一點丟了,我能耍什麽詭計?你以為人人都跟陰謀家似的,專門在背後算計人不成?”
遊圖恩道:“李毅同志,你這是什麽態度?我只不過是例行問你一句罷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用得著含沙射影的罵人嗎?”
李毅道:“我罵誰了?”
遊圖恩道:“李毅同志。你是不是對我有些什麽誤會啊?”
李毅道:“遊記,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我剛剛新婚,度完蜜月回來,然後就是大病一場,連住了三天院,今天還是我們頭次見面?我能對你有什麽誤會啊?”
遊圖恩逼視著李毅的雙眼,似乎想要看穿李毅內心深處的想法。
李毅鎮定的坐著。淡淡的盯著他,一副我自無私天地寬。任爾東西南北風的表情。
遊圖恩內心很是複雜。
自到江州以來,遊圖恩的心理過程有過數次大的變化。
剛來江州時。意氣風發,滿以為可以大展拳腳,在江州之地呼風喚雨,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和人生理想。誰料到,被李毅和張正貴給他上了一課,讓他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和能力,短時間內尚不能壓倒這些人,掌握江州真正意義上的話語權。
就算他是一把手,也未必能掌控住一地的話語權。真正的話語權,是在常委會議上!常委會議,才是當地最高的議事和決策機構!就算是一把手,也無法凌駕其上!
遊圖恩不能掌控常委會,這個記就當得很窩囊,因此,他不得不改變策略,結交李毅,對付張正貴這個共同的敵人。
但這只是遊圖恩的龍潛之計,一旦時機成熟,他就會一飛衝天,把李毅和張正貴都打倒在地,真正的掌控住江州的常委會議!
而這個時機,遊圖恩以為已經成熟了!
李毅新婚大喜,要離開江州政壇一個多月!有了這麽長時間的布局,足夠讓自己向李毅發動總攻!
而回京城過年的時候,另一件事情,更催促他吹響了戰爭的號角!
京城的張家,向遊圖恩拋來了橄欖枝!
張大山曾經是遊圖恩父親的老首長,兩家頗有往來,但後來張家日漸勢大,枝繁葉茂,便與遊家漸漸疏遠。
張家這次主動示好,讓遊圖恩看到了自己的新希望,有了張家撐腰,還要怕什麽李毅這種小後生?
而張家結好遊圖恩的用意,也正是為了讓他對付李毅!
早在春節之前,遊圖恩就起了心要對付李毅,克扣李毅以及他手下人的福利,就是遊圖恩的指示。
這是一種試探,也是一顆問路石。
遊圖恩想看看李毅的反應。
可惜的是,當時的李毅忙於結婚事宜,並沒有時間來管這些芝麻小事,直到他這次回來。
李毅一聽丁雪松說起福利待遇的事情,就知道這事沒那麽簡單,一般的工作人員,哪個敢扣市委副記的福利?他們都巴不得給李毅多送一點呢!反正又不用花自己的錢!
也就是說,這件事情,至少也是季昌澤和呂延通這個級別的人才敢耍的詭計!
李毅找季昌澤和呂延通談話,實際上也是在向他們傳遞一個信息,有人在暗算我李毅。你們自己看著辦!
不管季昌澤和呂延通之前是否知情,相信這一次他們都應該有了正確的選擇。
李毅度蜜月期間。遊圖恩主持召開過幾次常委會議,他在這幾次會議上使盡了手段,連續幾次都以微弱的多票數,少勝對手張正貴。
這幾次勝利,衝昏了遊圖恩的頭腦,讓他以為,自己已經完成了在江州的布局。完全可以控制江州市委常委會議了,因此,當李毅回來江州後,他就對李毅采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他要通過這些信息傳遞給李毅一個信號,他才是江州市裡面的一把手。名義上和真正意義上。都是一把手!
讓遊圖恩決心和李毅一決高下的導火索,還得追溯到廣陵市長一職上。
廣陵市長空缺出來之後,江南省裡各方大佬為此大動乾戈,常委會議上搶奪得很是激烈。
遊圖恩舉薦了一個好朋友,想讓他來出任廣陵市長一職。這個好朋友是遊圖恩以前在京城工作時的同事,也算是遊圖恩忠心耿耿的下屬!一直待在京城部委裡工作,晉升的機會很少。也想著下放出來鍍鍍金,爭取再上一個大的台階。
遊圖恩已經為他鋪好了路,還跟省長吳東方達成了一致,並且專程跑到溫玉溪家裡進行了拜會,委婉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在遊圖恩想來,廣陵市長一職,就跟囊中之物一般,肯定跑不了。
但那次省委常委會議上。情勢突變,溫玉溪提出了新的人選。這個人選就是西州市的副市長薛雪同志!
溫玉溪當時提出這個人選時,遊圖恩完全沒有放在意上。心想一個別的省市的副市長,競爭力並不大,起碼比不過自己的舉薦人!江南省裡的這些省委常委們,肯定不會輕易的把這塊肥肉送到一個外人的嘴裡去!
就在遊圖恩自以為穩操勝券的時候,結果卻令人意外,薛雪同志勝出了!成功的上位,出任廣陵市長一職!
這個大逆轉,是溫玉溪來江南省後漂亮的一仗,也是他在江南省多方布局之後的第一次勝仗。
這個新年的大好開頭,讓溫玉溪確定了他在江南省裡一把手的地位!
這一仗,他真正的贏了吳東方那個地頭蛇!
遊圖恩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事後他認真查看了薛雪的相關檔案記錄,發現這個人跟李毅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而溫玉溪跟李毅因為林馨這條線而牽扯在一起!
思前想後,遊圖恩直接的以為,薛雪是李毅在背後運作的結果,這樣的手法,很符合李毅的性格!
厲害啊!李毅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市委副記,在度蜜月的過程中,輕松就完成了一顆重要的棋子布局!
正是這件事情,讓遊圖恩徹底記恨上了李毅,他發誓,自己在江南省裡失去的,一定要在江州這片戰場上,全部找回來!
李毅在澳門和世界各地遊玩之時,遊圖恩就在家裡進行布局,利用一把手和省委常委的優勢,籠絡了一批人心,準備在李毅回來之前,架空李毅的勢力。
李毅的車子駛進江州市委機關大院時,遊圖恩就站在自己的窗口,看著下面發生的一切。
遊圖恩要弄明白,哪些人去接了李毅,哪些人沒有去。
那些去了的人,自然就是李毅的心腹。
敵人的朋友,也就是自己的敵人。
當看到還是有那麽多的人前去迎接李毅時,遊圖恩心裡別提有多麽的失落了。他狠狠的把煙頭掐滅在窗台上,毅然下定了決心,要硬碰硬的跟李毅鬥一鬥。他倒要看看,這個老李家的私生子,到底有多厲害。
此時此刻,兩個人還在對視著,四道目光相交,似乎能擦出火花來。
李毅嘴角含著一抹淡淡的冷笑,這是一種從內心裡無視對手的輕視!
李毅從張一帆那裡得到消息,知道遊圖恩和張家的關系之後,心裡就盤算開了,看來遊圖恩對自己有意見了啊,這個事情得好好謀劃。
也是事有湊巧,李毅因為生病,在醫院裡碰到了萬家老太太的事情,這讓李毅想到了一個極好的辦法,就借這股東風。來一場文明大行動。
在官場,不管是什麽行動。只要利用好了,哪怕只是一場精神文明建設的運動,也一樣可以成為鬥爭的工具。
遊圖恩可以從迎接李毅回來的人中,看出哪些是李毅的人,哪些是自己的人,同樣的,李毅也可以從中看出人心向背來。
利用一場應時應景的文明建設運動。來整掉一些對手,這是李毅民出來的絕招。
說一個官員貪汙,很難找到證據,而無證無據之事,紀檢委是無力下手的。
而精神文明方面,那就不好說了。人生在世。誰能做到事事符合道德規范?對父母孝順,對朋友情義,尊老愛幼,守身如玉?
別小看這些方面,有時候比貪汙更能殺人!
樹的影兒,人的名兒,官員更在乎名聲。如果名聲毀了,那還怎麽在人前吆五喝六的?
李毅想到這個點子之後,就找屈柔和祝文等人商量了一下,屈柔和祝文覺得這簡直就是神來之筆啊!
搞精神文明,雖然不像紀檢委和檢察院,可以直接打倒一個人,但卻可以打倒一個人的內心啊!
一個官員,如果被人舉報。說他不孝順父母,不友愛兄弟。虐待兒童,亂搞兩*。等等,那這個人也照樣可以成為眾矢之的。
情況要是再嚴重一點,也是可以轉交給紀檢委查辦的。
果然,這個行動剛剛開展兩天,就收到了很大的成效,其中有好幾個受到舉報的人,就是遊圖恩一條線上的。
宣傳部門接到這些舉報信息之後,就轉給了市紀檢委去處理。
遊圖恩原本在電視上看到李毅的新聞,還以為這是個偶發事情,頂多也就是李毅想出名,在做秀。
直到自己的屬下一個個都被整倒了,他這才明白過來,這是李毅在暗地裡發動的挑戰!
於是,遊圖恩坐不住了,李毅一出院,他就把李毅喊了來。
此時,兩個人各懷心思,都想看透對方的底牌。
“李毅同志。”遊圖恩率先打破沉默,說道:“我們原本應該是很好的朋友才對。”
李毅淡淡說道:“我可一直拿遊記當朋友看待呢!奈何遊記不把我當朋友啊。”
遊圖恩道:“李毅同志,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次文明運動,我是支持的,但不要搞得過火了,不要搞成了整風運動!”
李毅道:“這次運動,本來就是為了宣揚文明新風的,怎麽可能會變成整風運動呢?遊記,是你多慮了。至於你剛才說的那些舉報的人,我只能遺憾的說一句,這事情真不歸我管。何況,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他們行得正,坐得穩,還怕誰來整他們嗎?我們要相信我們的同志,更要相信紀檢委的同志嘛!”
遊圖恩道:“李毅同志,你這麽說,我們是沒得談了?”
李毅嘿嘿一笑:“您是江州一把手,想怎麽樣做,還不是您說了算?你跟我說這些也沒有用啊,我又管不到宣傳部門和紀檢部門,還是您直接去跟他們說。要不,就在常委會議上討論討論?”
遊圖恩重重的一頓杯子,良久沒有說話。
李毅道:“如果遊記沒有別的吩咐,我先告辭了。”
也不管遊圖恩是否同志, 李毅起身離座,走了出來,經過那道鐵門的時候,李毅搖了搖那門,喃喃自語道:“這不是作繭自縛嘛!一道鐵門,就把自己和同志們進行了隔離。你以為這是自己威嚴的象征,在我們看來,你何嘗不像一只動物園裡的猴子呢!”
走過季昌澤辦公室門口,冷不防季昌澤搶了出來,笑道:“李記,到裡面坐會?”
李毅看了他一眼:“季秘長,這是有事?”
季昌澤笑道:“家裡人托老鄉送了兩壺新茶過來,都是農村山上摘的,味道還不錯,想請李記品嘗一下。”
李毅扭過頭,看向東邊,正好看到遊圖恩走出辦公室,也在向這邊打量。
李毅嘿嘿一笑,說道:“那就嘗嘗季秘長老家的新茶!”
季昌澤做了個請的手勢,把李毅請進了自己辦公室。
遊圖恩眯著雙眼,冷哼一聲,背負著雙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