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利民馬上換了一副苦瓜臉道:“唉,我那苦命的爹,生不逢時,吃了一輩子的苦,連死也不會挑個好日子,縣裡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哩,他倒有閑心死上了。這不,剛處理完喪事,就火急火燎地趕了回來。李科長,真是對不起啊,讓你們久等了。” 按道理,謝利民是正科,李毅只是副科,應該是李毅主動示好,起碼要請他進屋,倒杯茶什麽的。但李毅卻只是板著臉,一言不發,不管不顧,居中坐了,冷眼看著謝利民。
謝利民滯了一下,但馬上就牽著嘴角笑了,走了進來,順手將門關死,走到李毅右側沙發坐下,誠懇地道:“有什麽話,李科長請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毅黑著臉道:“好!我希望接下來的談話,都能如此這般爽快!”
“那當然!”謝利民坐正了,一副虛心接受批評的小學生模樣。
李毅卻不慌不忙,拿起茶幾上的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裡,謝利民馬上摸出隨身打火機,啪的一下給李毅點著了煙,還討好的笑了笑。
李毅嘿嘿笑道:“不敢當啊!你可是局長大人,級別比我高呢,我受之有愧。”話雖如此,臉上卻沒有一絲愧色,反而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
謝利民笑道:“能給李科長做做事,是我的榮幸,李科長,這樣吧,我們到外面找家餐館,邊吃邊聊,怎麽樣?”
李毅寒著臉道:“你們漣水的幹部,都喜歡在酒桌上跟人談工作嗎?”
“咯噔!”謝利民心兒一跳,臉上卻不動聲色:“呵呵,李科長真會開玩笑,你們是上面來的欽差,我們不敢怠慢,這才著意奉承,換了別的人,我才懶得嗤他!”
李毅緩緩呼出一個煙圈,道:“謝局長蠻實誠嘛!既然如此,我問問你,五千五百萬的款,為什麽只剩下三千多萬了?還有兩千來萬的專款呢?哪裡去了?”
謝利民沒想到李毅思維跳躍得這般快,都不帶轉彎的,直接就進了正題。
他故作思考地沉吟了一下,將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又在心裡梳理了一遍,確認萬無一失,這才答道:“李科長,你也是混官場的,對官場這些彎彎繞,相信也明白不少。”
李毅打斷他道:“對不起,謝局長,我不明白。我剛畢業,什麽都不懂,還請謝局長教我。”
謝利民張大了嘴巴,露出被煙薰染得黃黑發霉的滿口大牙,心念電轉,對李毅不由得高看了幾眼,如果說,剛才的巴結和討好,還是對李毅的欽差身份而言,那麽此刻的恭敬,便帶了幾分內心的誠意。
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短短幾個月,就當上了副科!還主抓這麽重要的案件,可想而知,這個年輕人多不簡單。
李毅的話也打斷了謝利民原來清晰的思路,腦子裡忽然有些亂,神色便有些慌,好在他浸淫官場十數年,片刻之後便調整過來,苦笑道:“李科長官當得這麽順利,對其中的彎彎繞當然不會太清楚。這麽跟你說吧,這筆專款,在省水利局帳戶上時,確實是有五千五百萬,可到了我們縣財政時,就只剩五千萬了。”
李毅故做不懂,訝道:“為什麽,還有五百萬哪裡去了?他們還能克扣不成?”
謝利民無奈的搖搖頭,嘴角泛起一抹嘲笑,不知是在笑李毅的天真,還是在笑這世道的現實。
“李科長,你有所不知,所謂雁過拔一毛,錢過留一成,這話相信你能理解吧?那五百萬,就相當於工程的前期投入了。
”謝利民眼神裡閃出一絲憤懣與無奈。 “前期投入!”李毅琢磨著這個新鮮名詞,有些懂了。
“款子到了縣財政局,又被截留了一成半。這是縣委常委會上的集體決定,不信你可以去問各個常委。”謝利民再次做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縣裡為什麽又要扣留?”李毅問道:“這錢不是水庫專項資金嗎?”
“縣裡實在是窮,連基本工資的發放都成了問題,隻好先挪用,應應急。”謝利民也是個老煙民,說到這裡,很想抽煙,但礙於李毅的身份,又不敢抽,便像內急一般,雙腿抖著不停,渾身都不自在。
李毅指了指桌上的煙盒:“想抽就抽吧。”
謝利民嘿嘿笑了兩聲,也不客氣,拿了一支煙,抽了起來,連吸了幾口,精神明顯好多了。看到這是那天差鄧巧巧給李毅送去的那種牌子的煙,臉上閃現出會心的微笑。
“繼續說說,還有近千萬去了哪裡?”李毅吸完了一支煙,拿起工作日記本,一邊記錄剛才的談話,一邊問。
“這個,”謝利民猶豫了一陣才道:“當初做預算時,隻算了工程費用,卻沒把拆遷補償算進去。那千把萬,就給水庫的拆遷戶做了補償。我們是按人頭計算,涉及到需要拆遷的人數,差不多有一千人,每人一萬。”
李毅陷入了沉思,他沒想到,自己連日來苦苦調查追求的真相,被這個謝利民三言兩語就說得明明白白了。
然而,這些話裡頭,有多少是真實的?
李毅拉下臉,語帶譏誚地道:“聽謝局長這麽說,漣水縣的幹部,豈不全是好幹部了?不但沒有一個貪腐的,反而都是為國為民著想的好幹部?”
謝利民黑黑的臉上湧上一股潮紅,可惜李毅看不到,因為謝利民的臉實在太黑,那一抹羞澀的紅,不顯山不露水。
“那麽,謝局長,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李毅冷冷地問,憑直覺,他以為這個謝利民雖然表面上恭恭敬敬,把他李毅當欽差供奉,實則打從心眼裡看不起他,當他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愣頭青,以為隨便編幾句話,就能蒙混過關。
可惜,李毅不但不是愣頭青,反而是個人精,這幾天,他四處走訪,已經掌握了不少消息,只是還有待查證而已,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像謝利民說的這般簡單。
“李科長,該交待的,我全都交待了。”謝利民低下頭,一副深刻反思的模樣。
李毅猛然坐直身子,“嘭”的拍了一下茶幾,震得上面的物件都跳了起來,也把謝利民給嚇得站了起來。
李毅大聲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你這套說辭,拿去哄哄小學生,那還差不多!想拿來蒙我,休想!我警告你,我們的辦結報告,是要直呈唐省長的,如果我如實寫下上交,你想過會有什麽樣的結局?”
謝利民臉色一片煞白,顫抖著問道:“什麽結局?你們了解了實情,當然要如實反映,好早日消除此事對我縣的不良影響,早日讓縣委縣政府恢復正常辦公。”
李毅冷笑道:“你打得如意算盤!可惜,你要落空了。”
謝利民一臉的無辜相:“李科長,你說話太高深莫測了,我還真有些拿不準意思。”
李毅不言語,只是冷冷的注視著謝利民。
謝利民也一副坦然表情面對李毅。
四眼交加,像正負極電子相遇,猛烈撞擊,嘭的一聲,半空中激起半尺來高的電火花。
謝利民故作痛苦狀:“李科長,你要相信我啊,我所說的,句句屬實。”
怕李毅不信,伸出右手,高舉過頭頂,像入黨儀式般,賭咒發誓地道:“李科長,我以我的人格和黨性擔保,我剛才所言,如有一句不實,願遭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李毅臉上的譏笑更濃,冷冷的注視著謝利民,沉思一會,說道:“你向邵科長匯報過了沒有?”
謝利民松了口氣,答道:“我去找過邵主任,邵主任不在,我就來向你匯報。”
李毅點點頭:“情況我都了解了, 在督查小組離開漣水前,你隨時可以前來,向我補充說明問題,最後結果,我將以你最後的陳述為準。”
這就是為謝利民留了一條退路,如果他後悔了,想改變初衷,爆點料出來,李毅隨時歡迎他,如果他要一條道走到黑,堅持現在的口供,那麽,李毅就會將這份口錄呈交上去。
謝利民有些猶豫,他不知道李毅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況。但他只是滿含感激和熱情的同李毅握了握手,旋即離開。
李毅隨即陷入深思。
看看時間還早,李毅拔通了漣水縣縣長辦公室的電話,有些事情,是時候跟這個縣政府的一把手交流交流了。
接電話的是秘書,秘書聽說是督查小組的人,不敢怠慢,請示之後,回復李毅,縣長大人就在辦公室等他,並表示,十分歡迎李科長前去。
李毅正正衣冠,整理了一下相關文件,這才出門。
經過邵國平房間,李毅駐足,上前敲了敲門,裡面傳來邵國平的聲音:“進來。”
李毅推門進去,看到邵國平和謝利民坐在沙發上,微笑道:“邵哥,忙呢?我約了薛縣長,想去了解一下情況。”
邵國平點頭道:“嗯,去吧。這種小事,沒必要跟我匯報嘛!”話雖如此說,語氣卻很輕快,顯然很高興。
李毅聊了兩句,就走了出來,叫上歐陽謹萱一起,前往縣政府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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