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水是香江的支流,是漣水縣百萬百姓的母親河,世世代代默默流淌,滋潤灌溉著沿河兩岸的人民。 漣水境內,有兩座高山峻嶺,一名鳳凰山,在柳林鎮境內;一名西山,便是面前這座大山,巍峨聳立,雄偉壯麗,兩旁各立一座小山,像兩隻爪子,狀如雄獅撲食。蜿蜒的漣水便從西山腳下逶迤而去。
水庫的設計師們,建一座大壩,將兩隻獅爪子連同獅身一齊圍住,成為一個碗口形狀。再建一條引水渠道,將漣水半路攔截,引水入庫,再加上地下泉水,山泉溪水,足夠水庫蓄水量。
水庫工程因為資金問題停工,原來風景優美的西山腳下,此刻卻是漫地黃土泥巴,巨大的水庫深坑,像張開的血盆大口,對著一乾漣水縣的父母官們,盡情嘲笑。
庫壩已經築起一半高,庫裡存著一潭不深的水,是山上的泉水和地下水組成,漣水河的水,要等到水庫大壩完工之後才會引入。
同來的水利工程師憂心忡忡地道:“現在山水稀少,這半拉子土壩還能抵抗得住,等來年開春之後,梅雨一下,山洪暴發,水庫必定水滿為患,這辛苦壘起來的土壩,只怕也頂不了什麽用,到時只有泄洪,但相應的溝渠還沒有挖好,這洪水怎麽泄出去呢?水庫下面,就是良田千傾,民屋百間,如果雨季再長久些,雨量再大些,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聽者動容。
薛雪滿含憤怒地道:“如果我們不盡快解決這個問題,我們都將成為漣水縣百萬人民的罪人!”
一乾局頭都羞愧地低下頭,不敢言語。
山風凜冽,吹得群山嗚咽作響。
一個擔著柴的農民,從旁邊走過,看看一乾衣著鮮明的領導們,拉開嗓子,唱起了山歌:“漣水出了好幹部,天天跑部要項目。討來款項五千萬,拿出一半來修庫。征了人力和田地,鑿出一口黃泉井。”
邱峰聽了很生氣地道:“什麽人在亂唱?我去抓了他!”
“胡鬧!”薛雪喝了一聲,臉色更是鐵青。
農民擔著柴,打著哈哈走遠了。
李毅道:“聽剛才那歌的意思,水庫工程確實征了農民的田地,薛縣長,我想去當地訪訪。”
薛雪道:“一起去吧。”
李毅沉吟不語,眼睛看了一眼周圍的局頭。
薛雪會過意來,對謝利民等人道:“你們都回去吧,縣裡不能一下子離開這麽多局長大人,下面人找不到人,會急得跳牆的。我留下來就行!”
李毅這才笑道:“一切聽薛縣長的安排。”
薛雪心裡暗想,什麽聽我的安排?合你的意,就聽我安排,不合你意,鳥不都鳥我!哼!不過,這也是他的工作責職所在,無法責備。
等眾人都走遠了,薛雪問道:“李科長,你有什麽發現嗎?”
“我不信薛縣長看不出來?”李毅反問。
薛雪只是點點頭,指了指下面的農屋:“我們去走訪走訪。”
兩人下了提壩,踏著青草,將鞋上粘的泥巴蹭乾淨。
南方省的農村老屋,都建有堂屋,用來舉行家庭祭祀和重大禮儀。
來到一戶農家,堂屋門開著,一群走地雞咯咯叫著,一條大黃狗懶洋洋的蹲在地上,一見到生人進入,黃狗猛的起身,對著李毅和薛雪汪汪直叫,母雞帶著小雞四處撲騰,雞毛和灰塵四散飛舞。
薛雪明顯嚇了一跳,拉緊李毅手臂,躲在他身後。
李毅安慰她道:“別怕,
這狗不咬人。” 那狗果然只是叫得凶,並不過來。
薛雪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麽知道?”
李毅呵呵笑道:“咬人的狗不叫。你看它的尾巴,是向上豎著的,證明這是一條身體健康的狗,沒有疫病什麽的,不會亂咬人。”
薛雪仍然躲在他身後不出來,笑道:“想不到,你還通狗性呢!”
屋裡走出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婆婆,喝斥了兩聲,那條狗就老實了,停止了吠叫,搖著尾巴,看著李毅。
老人說的是土話,好在李毅跟方芳學過一點,還能聽個大概,交談了幾句,便問道:“老奶奶,你知不知道,西山水庫有補償款賠給村民嗎?”
“啥?布鞋?”老人有點耳背,聽不太真。
薛雪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毅瞪了她一眼,隻好結束了這次談話,另外來到一家,這家有個年輕媳婦,抱了個娃娃,正喂奶呢,見到兩人進來,好奇地看著兩人。
李毅道:“你好,我是省政府下來的調查員……”
“你們想幹什麽?”女人很是警惕,同時抱緊了手裡的娃,大叫道:“我隻生了一個娃,不違法!”
李毅連忙解釋道:“我們不是計生辦的,不管這些事,我們是來調查西山水庫補償款的。請問你知不知道一些情況?”
“修水庫還有補償嗎?”女人顯然不知道這事:“我男人在水庫做了大半年,就發了兩個月工資,其它的工資都沒發齊呢!”
李毅瞅了薛雪一眼,薛雪皺緊了眉頭。李毅拿出紙筆,快速記錄。
李毅問道:“那你有沒有聽說過,村裡有哪家到得過補償款的,就是佔了他家田地山土,政府會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
女人想了想,搖搖頭:“沒聽說過這事。”
李毅問了她家男人在水庫做工的事情,又問了他家男人的姓名。
女人道:“你們是省城來的,能不能管水庫那些發工資的?叫他們快點把工資發下來,我們還等著用呢。”
李毅應道:“我們會反應上去的,你放心,拖欠的工資,一定會放下來。困難只是暫時的,你們要相信政府。”
兩人呆了幾分鍾就出來,挨家挨戶走訪了十幾家,得到的情況都差不多,沒有人聽說過補償款一事,幾乎家家都有工資拖欠著沒發下去。最後來到一間小小的土屋前,屋頂用稻草和石棉瓦蓋著,薛雪皺了鼻子道:“這屋也太寒酸了吧?”
李毅道:“現在農民的生活都很苦,你看看,全村基本都是土磚屋,單靠土裡刨食,農民的生活很難得到改善,很多人家都隻處在溫飽線上,連吃餐肉都是十分奢侈的,更別說砌新房了。”
薛雪心有淒淒然地道:“不下鄉,不知農民苦啊!”
屋裡只有一個老人,七十來歲,花白頭髮,對兩人倒很熱情,給兩人泡了熱茶來。
李毅感激地道:“多謝爺爺!爺爺請坐,我是省裡下來的調查員,來了解一下西山水庫的事情。”
“哦!原來是省裡下來的大幹部啊,你們好!”老爺子看來很健談,年輕時可能也走南闖北過,能說一口還過得去的普通話。
“爺爺,家裡就你一個人?”薛雪四下裡瞧了瞧,問道。
“唉,就一個人。年輕時當兵,打仗去了,回來後年紀大了,娶不到媳婦,就一個人過唄!”老人呵呵笑著,沒有絲毫不高興。
“原來是革命老前輩!失敬了!”李毅肅然起敬,坐直了身子。
“我也是老黨員,你們別看我年紀大了,我身子骨還好,經得住折騰,這兩年修水庫,我都有參加勞動。”老人嗓門很大,說得很高興。
李毅道:“您這樣的條件,應該算是五保戶吧?又是老革命,都有國家的救濟,應該不用去做活吧?”
“我能乾活,能種地,自己養活自己,不用花國家一分錢。”老人談得高興,硬要燒一壺酒來喝,被李毅死活攔下了:“我們正在工作,不能喝酒,改天有空了,一定陪您喝個痛快,我請問個事,西山水庫有沒有佔用村民的田地山土?”
“佔了,怎麽會不佔用呢?那山,那地,那土,都是生產隊分給每家每戶的,現在全佔了去。我也有一塊地在西山腳下,以前都是種些紅薯啊蘿卜啊。 ”老人記性很好,連每塊地是哪家的,都能說出名字來。
李毅問道:“那政府給了補償金沒有?”
老人揮手道:“給啥補償金喲!建這個水庫,本來就是為了我們好,出一點田地,算什麽呢?再說了,這田地本來就是國家的,現在拿去建水庫了,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大好事,哪個還會要補償呢?”
李毅問道:“那麽,政府有沒有跟你們說過這件事?”
“村幹部來說過,就是這麽說的嘛!”老人回答,記起什麽似的,起身端了一碗花生過來,放在兩人面前:“這是我自己種的,你們吃點,甜著呢。”
李毅道:“爺爺,村幹部當時就說,這田地都是國家的,現在要收回去建水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對不對?”
“對頭!”老人醒過味道:“怎麽?這裡頭還有什麽說法不成?”
李毅道:“沒有,我們就是做個調查。那麽,這麽說來,村裡沒有一戶人家得到過補償款?”
“沒有,”老人將頭搖得像撥浪鼓:“國家出錢給我們修水庫,我們怎麽還能要國家的錢呢?”
“那你們的工資都發到手裡沒有?”李毅問道。
“發了兩個月,後面的一直沒有發,說是資金困難,要等等。”老人的回答,跟大多數村民一致。
“多謝爺爺了,有空我們再來陪您!”李毅臨走,趁老人不注意,掏出幾百塊錢壓在花生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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