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的眼睛彎了起來。
“這般才對。”她含笑的語聲仿若夜風,溫軟中蘊了微甜,聽在耳裡如同樂韻,“我就知道,我的阿谷是頂頂聰明之人。”
她再度拉過了阿谷的右腿,語聲溫柔,滿是關切:“別動,我扶著你,你會舒服一些。”
不知何故,這動聽的語聲,讓阿谷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原來,這世上可怕的女子,並不只那銀面女一人而已。阿谷有些後知後覺地想著,卻聞秦素清和的語聲又傳了過來:
“那包藥,你用在了何時?”
“我沒用,真的,女郎,我沒用。”似是要竭力證明自己的清白,阿谷一面說話一面用力搖頭,又急急地解釋:“馮嫗、錦繡還有阿栗她們幾個,總是在屋子裡看著,馮嫗管得又緊,不管是女郎的食水還是其他人的食水,我都挨不著手,所以就……就一直沒找到機會,後來……後來我就把藥扔了,騙銀面女子說過用過了。”
秦素聞言,暗自點了點頭。
馮嫗一來,阿谷的活動范圍便受到了極大的限制,林氏也算幫了個大忙。而阿谷也果然很有幾分膽子,居然連銀面女子也敢騙。
思及此,秦素心中越發篤定。
她的選擇,果然無錯。
“銀面女讓你給我下藥,為的是什麽?”秦素又繼續問道。
阿谷戰戰兢兢地道:“她說讓我搜一搜女郎的東西,看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咳……我後來就說……沒找到什麽,女郎身邊沒有奇怪的東西,她也信了,咳咳咳……”
她又開始咳嗽起來,隨後便又是乾嘔。
秦素“嘖”了一聲,劉海下的眉尖微微蹙起,扶著阿谷的手晃了晃,不耐煩地道:“你放平呼吸,別總想著被人掛了起來,不然你很快就會被自己憋死,我可不想拉著你的屍身出來。”
她一面說一面搖頭,面上滿是不耐。
阿谷此刻的反應,純粹便是自己嚇自己。
在極度驚恐之下,她的身體始終在抗拒,而不是順著身體此刻的狀態而行,於是便一直乾嘔咳嗽,其實只要收起惶悚,倒掛著也沒那般難受。
秦素話語中那不多的一點善意,立刻被阿谷無限放大了。
她感覺到秦素並不想殺她,或許真的只是想問話,問完了話便會將她從井裡拉上來,這讓她的恐懼減輕了一些。
“是,謝女郎。”她輕聲說道,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好了些,那種將要窒息漸漸淡去,甚至便連那股瘮人的水腥氣,亦不像方才那樣令人作嘔了。
阿谷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眸中卻劃過了濃濃的冰冷與怨毒。
井沿邊的秦素,對此自是一無所覺,略停了片刻,她便又問:“平素你與銀面女子之間,是如何互通消息的?”
“呃……是傳字條兒。”阿谷說道。
“字條?”秦素狐疑地重複了一句,心底湧起了一絲怪異:“你居然會寫字?”
阿谷連忙搖手:“我不識字的,女郎,銀面女子讓我畫圖形給她,圓圈是表示無事,三角是有小事,十字一個叉便為大事。”
“如此。”秦素釋然地點了點頭,她就說,阿谷這樣子怎樣也不像是識字的。
停了一會,秦素便又問:“畫了字條,你又如何將之交予她?”
“在拾翠居東北角……有個不太大的山洞子。”阿谷咽了口唾沫說道,兩隻手還比劃著:“那洞子四面的牆壁都壘著磚,靠東的那面牆從上往下數第十三塊磚,是松動的,字條便藏在那裡面,她自會去取。每隔一旬,我便去那裡一次。”
原來是在拾翠居傳遞消息。
秦素想了想,便即了然。
那拾翠居離東萱閣很近,便在醉杏園南側,走過去也就小半炷香的事,而且那園子平素除了花匠外,也沒人看守,就是個半敞開的花園,為的是方便女郎們賞玩,那些使女小鬟乃至於仆婦們,也時常往那裡跑,無論是阿谷還是銀面女,出入那裡頻繁一些,並不會惹人注意。
果然是個不錯的交接地點。
秦素沉吟了一會,複又問道:“除銀面女外,你還見過其他人沒有?東籬有沒有與你一樣的人?”
阿谷立刻兩手亂搖:“沒有了,女郎,真的沒有了。我就只見過銀面女子一個人,東籬裡也沒有和我一樣的。”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就算有,我也不知道的,女郎。銀面女子也沒跟我提過。”
秦素聞言顰眉思忖,驀地問道:“飄風是誰的人?”
阿谷被問得愣住了。
這一次她的愣怔,不是方才那種說謊時的遲疑,而是因為這問題本身的出奇不意,於是便有些震驚。
過得一刻,她方小心翼翼地回道:“女郎,我真的不知道她是誰的人。”似是怕秦素不信, 她又加重語氣急急地道:“我不敢騙女郎的,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麽來的。”
“你這次被提上來做了大使女,那銀面女子沒跟你提過麽?”秦素換了一個問題。
飄風的到來與阿谷被提為大使女,幾乎是同時發生之事,秦素總覺這其中有些關聯。
阿谷此時再度搖起了兩手:“沒有提過,女郎,這件事她真沒提過。自從女郎要來道觀的消息傳下來之後,那個銀面女子隻跟我見過一面,便在女郎動身前的那個晚上。她要我想辦法誑女郎下山,然後……弄暈女郎之後,會有……會有馬車等在山下,我將女郎送上馬車之後,就能先回蓬萊閣了。銀面女子說……她會安排女郎的去處。”
阿谷說到這裡停了一會,似是怕秦素發怒,語聲越發地小:“銀面女子給了我兩種藥,一種叫香夢什麽的迷香,叫我在逃跑的晚上放在各人的房間裡,隻不要放在女郎和我的房間裡就行。待到下山之後,就叫我騙女郎吃摻了藥的糖,糖就在我系著的香囊裡。只要馬車來了,我的事情便完成了,就可以自己先跑回來……就這些了,別的再也沒有了。真的,女郎,我說的都是實話。”
阿谷語聲切切地說罷,便又開始輕聲啜泣起來。
只有啜泣,卻無淚水。
那一刻,她投向井底深處的那一縷怨毒眸光,無人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