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大謬啊。”桓道非搖了搖頭,尚算英俊的面容之上,是一種勝券在握的篤定,“先生怕是忘了,若阿澄做上了散騎郎,他的身上便必會聚集無數目光。先生請想,以我桓氏之名,再加上散騎郎之位,阿澄若是與名門聯姻,那風頭難道不會太盛了麽?”
說到此處,他伸出一隻手,遙遙地指著皇城的方向,慨然一歎:“我桓氏如今最需要的,不是與名門聯姻,而是斂住勢頭、好好休生養息。我們在遼西呆了太久,更遠離朝堂多年,對朝中局勢並不清楚,此時若是貿然出手,只怕會遭人所忌。”
這一番光明正大的話,立時讓柳大圃沒了詞兒。
桓道非這話也不能說完全沒道理,的確,若桓子澄與其余六姓之一的家族聯姻,確實有樹大招風之嫌。
但是,中元帝對桓氏的忌諱,直是深入骨髓,並不會因為桓子澄娶了小族女子為妻便會就此消隱。恰恰相反,桓氏越是如此,便越會予人故作姿態之感。
桓道非之舉,謂之欲蓋彌彰,並不為過。
只是,這樣的話,柳大圃已經沒有辦法說出口了。
桓道非心病之重,就連他這個桓府第一謀士,亦覺無可奈何。
怪隻怪老桓公離世之前,不該反覆對桓道非交代那些話,導致桓道非對自己的大兒子忌諱甚深,全無半點父子之情。
好在桓家的三個庶子也確實都還不錯,就算沒了桓子澄,桓家也未必立不起來。如今的桓氏,還是“穩”字為上,家族內部斷不可生亂。
思及至此,柳大圃終是按下了心頭的惋惜,恭謹地道:“司空大人所慮甚是,是我短視了。”
這話聲一落,桓道非的面上便有了幾許笑意。
“罷了,先生也是為桓氏考慮,我自明白。”他安撫似地說道,複又自案上揀起紙頁,遞還給了對方,“重新擬一份名錄吧,盡量找些不出名的小姓。”
“是,司空大人。”柳大圃接紙在手,低聲應道。
桓道非似是還有些不放心,又叮囑道:“挑人的時候仔細些,務必打聽清楚那家女郎的脾性,務以溫柔和順為宜,舉凡才女,一概不要。”
才女們大多心高氣傲,萬一發現嫁的這個桓家大郎君不過是個沒用的棄子,只怕她們鬧將起來,或者又時常吹幾句耳旁風,讓桓子澄變得不安分了,卻也不好。
柳大圃心底十分無奈,卻也隻得硬著頭皮應下,袖著紙條退了下去。
安排下了這件事,桓道非似是心情甚好。在接下來的幾日,他一直是滿面春風,就連偶爾與桓子澄說話時,也皆是和顏悅色。
自然,十三娘昏倒在桓子澄書房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時間一晃而過,端午節很快便到了。
端午當天,桓道非帶去參加宮宴的,仍舊只有桓子澄一子。
這是他一早就報去客曹部的,臨時換人並不太好。再者說,對於桓子瑜此前的舉動,他仍有責備之意,如今還是要冷一冷他,自不會出爾反爾地換人。
夜宴當晚,天氣極為晴好,星子如棋密布於天際,一輪眉月彎彎,映襯著皇城內明亮的燈火,似一隻清眸遙望人間。
秦素端坐於平就宮的寶座上,探頭向宮門外看了一眼。
深藍的天幕上,星月齊暉、清光點點,而遠處的燈火則綿延成了一帶星河,美輪美奐。
“今日夜景甚美,皇妹妹可是瞧得呆了?”身旁傳來了謝氏低低的笑語。
秦素便轉首對她一笑:“一會兒夜遊時,想來更是有趣。”
對於這位吵得贏夫君、治得了小妾的三皇嫂,秦素還是頗為欣賞的,與她說話也帶著幾分親切。
此時,他們這些皇族中人正坐在指定的席案邊,品著美酒,說笑吃喝。而一應貴族高官等人,亦皆在低聲笑語著,大殿中的氣氛頗為輕松,全不似那些正宴一般無趣。
聽了秦素之語,謝氏便掩袖笑了起來:“皇妹妹果然還小著,整天就想著玩兒。”
“那三皇嫂又是為何打扮得如此美麗?”秦素盯著她猛瞧幾眼,面上展開了甜美的笑靨:“我瞧著三皇嫂發上這步搖卻是新樣式,這是新打了首飾罷?”
謝氏被她說得面上微紅,輕輕打了一下她的手,佯嗔道:“皇妹妹可真調皮。”
她一身簇新的寶藍衣裙,發上的金步搖在燈火下熠熠生輝,那長長的流蘇時常打在髻上,別有一番風致。
秦素便有些感慨。
仔細打扮了一番的謝氏,倒是比往常多了幾分姿色,只可惜,那個最該看見的人,卻完全沒把謝氏放在眼裡。
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三皇子,秦素暗地裡撇了撇嘴。
此時,三皇子正在與身旁的一個女子對飲。
那女子穿著一身蔥綠的衣裙,膚色白嫩、容顏嬌柔。秦素早便聽說,她家三皇兄最近新納了一房妾室,亦是個皇子內家人,看起來,就是這一位了。
一眼掃過,秦素便擱下了杯盞,拿錦巾拭了拭唇角。
三皇子真真是風流成性,一個又一個地往宮裡拉人,倒是與中元帝很有父子之相。
三皇子那邊的情形, 謝氏自也瞧見了,隻她卻是一派淡然,向秦素笑了笑,道:“皇妹妹且嘗嘗這胡麻羹,味道還不錯。”
秦素便依言端起小盞,喝了一口,果然鮮中微辛,很是美味。
“多謝三皇嫂。您也別總看著我,自己也吃些才是。”秦素向她碗中揀了一箸鵝炙,輕聲笑道。姑嫂兩個說著悄悄話兒,皆是面含微笑,氣氛亦極融洽。
正說笑間,宮門外忽地起了一陣風,拂來幾許清涼,亦帶著酒果菜肴的香氣,直是撲鼻而來。
這陣風尚未落定,秦素身後驀地傳來了一聲極輕的咳嗽聲。
她轉首看去,卻見太子郭元洲正將錦巾自唇畔移開,見她看了過來,便朝她一笑,溫聲道:“多飲了幾杯,這酒有些辣喉。”
秦素向他面上看了看,見他面頰微赤,似是酒意上了頭,便勸道:“殿下也少喝點兒,酒多了傷身呢。”
此語說罷,她便又悵悵地望向了坐在遠處的中元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