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片刻,陶若晦從容語道:“貴字不敢當,我姓陶。”又指了指陶文娟,溫溫一笑:“這是小女。”
看著對方溫和的笑臉,阿貴眯起來的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
居然真的姓陶?!且還是父女二人同來的,再看這父女通身的氣派,不正是東家曾經交代過的那兩個人麽?
他不及細想,忙忙地便將身子彎了下去,態度比方才恭敬了好些,十分有禮地道:“原來是陶老先生與陶家小娘子,東家正等著兩位呢,請隨我來。”
他說話的聲音非常輕,剛好只夠這父女兩人聽見。因此,在茶館中喝茶的諸人,並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麽。
他們只是一臉震驚地看著這個叫阿貴的垣樓夥計,不約而同地覺得奇怪。
在他們的印象中,阿貴可從來沒對人這麽客氣過。
有心人便去打量那對父女,只是那阿貴卻是個精明的,動作飛快地便將人請去了後頭,又動作飛快地關嚴了後堂的門,而他自己則親自守在了門外,擋住了好事者的窺探。
這舉動,越發引人好奇。
便有人壯著膽子問:“阿貴,你不是說東陵先生不在麽?怎地那兩個人卻進去了?莫不是先生雲遊歸來了?”
阿貴立刻翻了個大白眼:“瞎想什麽呢?先生如果回來了,還能輪得到你來問?”
那人被他搶白了幾句,有些訕訕,摸著腦袋自嘲地道:“這倒也是,我算哪棵蔥哪棵蒜啊,我就問問,就問問。”
這話引得眾人皆笑了起來,便有人打趣他:“你就真是蔥蒜,倒也能做道菜,可惜你連蔥蒜都當不了。”
眾人聞言,俱是哄堂大笑了起來,阿貴也咧嘴笑得歡,笑完了便又扳了臉,沒好氣地道:“都安生喝茶,別整那些多余的事兒,再有亂說的,別怪我翻臉了啊。”
眾人近來常看他的冷臉,知道他慣喜歡耍個嘴狠,此刻也無人當真,便又人問:“既然不是東陵先生回來了,那兩個又是什麽人?”
阿貴朝天翻了個大白眼,鼻孔裡哼了一聲,乾脆就沒理他。
倒是一個坐在窗口喝茶的老者,遲遲疑疑地道:“我方才粗粗看了一眼,那兩個人……好像是那落天雷那件事裡的那對父女。”
他的話立刻激起了一陣騷動。
“真是那對父女?就是那個無賴胡天誣告的那對父女?”有人立刻問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激動。
又有人問:“聽說那小娘子生得極美,叟可見過?”
那老者不意自己竟成為眾人矚目的對象,嚇了一大跳,一時間倒有些慌張起來,忙忙地搖手:“小老兒也沒看得真切,就是覺得有幾分像罷了。作不得準,作不得準,諸位不必當真。”
他似是個膽小怕事的性子,一面不住口地推托著,一面便起身會了帳,急匆匆地走了,就像有鬼在後頭追著似的。
眾人見狀,不免有些掃興,
只是這話題一經提起,又如何能輕易換了去?那玉佩一案本就在上京鬧得沸沸揚揚,又有天雷燒屋這樣的天罰在裡頭,簡直是比那話本上的故事還要精彩。
於是,茶館裡安靜了一會後,議論聲便又響了起來,有人便道:“怪不得能去後堂呢,那父女兩個應該是來道謝的。”
另一人便接口道:“正是此話。他們也該來道謝,東陵先生可是救了他們的命哪。”
第三人立刻道:“可不是,救命之恩,怎麽也要當面道謝。可惜東陵先生不在。你們說,東陵先生會不會再給他們指條明路,或者給他們贈言啊?畢竟也算有緣嘛。”
這話立刻引起了更為熱鬧的議論,人們紛紛猜測那對父女進去之後,會不會得到東陵先生指點迷津等等,一時間,茶館裡簡直是人聲鼎沸,說到熱鬧處,自是人人口乾舌躁,於是便有人高聲地要茶水要點心,夥計們又是一番忙碌。
外面的喧囂,內堂裡卻不大能聽得見。
傅彭躬身立在後門邊上,目送著陶老父女離去的背影,長籲了一口氣。
女郎留給他四封信,今日終於送出去了第一封,也不枉他這些日子須臾不離地守著茶館,連吃飯都要豎起一個耳朵了。
長巷的盡處,陶家小娘子的淺藍色紗帷,在風裡飄拂舞動著,輕盈地轉過了拐角,消失不見。
傅彭又在門邊站了一會,感受著初夏時節的陣陣好風,方才關上了門。
他賃的這處門面不大,卻深得幽深二字之意,前堂設為茶館,而後宅卻還有兩進。
位於中間的那一進共有五間房,攏出一小塊天井來,其中上房用來做了帳房,也可待客,另有四間小屋則給夥計們居住。而最裡頭的一進,是一個大些的天井外加三間正房,卻是傅彭與阿妥的住處。
若不出意外,傅彭以為,此處便將是他與阿妥長居之所了。
以前的他再也不敢想,有朝一日,他會住在繁華的上京,並且擁有了一間自己的鋪子。
垣樓是記在他的名下的。
女郎說,這是她贈予他們的禮物。
女郎待他們的恩情,真是幾輩子也還不完的。
傅彭的面上含了一絲笑,背著兩隻手,穿過後院的天井,來到了第二進院子中,走進了那間上房。
房間裡布置得十分整潔,一應家俱皆不名貴,擺設亦只有幾件,但卻收拾得很乾淨,擺設裝飾也皆在該有的位置上,並不像一般的商戶人家胡亂顯擺。
這皆是阿妥收拾的,當年阿妥跟在趙氏身邊,學會了不少東西。
傅彭在東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自書架上抽出了帳本。
他也是最近才學會看帳,此刻便是想要再學著阿妥教他的辦法看上兩眼,正待打開帳本時,忽覺眼角一暗,抬頭看去,便見通往前頭鋪子那道門開了,阿貴的麻子臉便卡在門縫裡。
此刻,那張臉上帶著一種又震驚、又呆滯的表情,望著傅彭。
傅彭心頭微凜,立刻便站了起來,問:“有事?”一面便跨出了屋門。
阿貴拿袖子抹了抹頭上的汗,居然一時沒開得了口。
傅彭的心往下沉了沉。
阿貴這人看上去有些油滑,實則卻很是精明能乾,並不是那種遇到點事就會慌亂的人,可是,他此刻的樣子卻顯得極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