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裡一片安靜,兩個人皆不曾說話。
一個是只顧著戳人家的胸,而被戳的那一位,卻是無奈失笑。
李玄度知道秦素心眼兒小,卻不知她心眼兒能小成這樣,睚眥必報。
他乾脆放松了身體,含笑垂眸看著秦素,任由她戳。
依他想來,秦素戳上幾記解解恨,應該也就罷了。
誰想,那根纖指卻像是沒個完結,從左到右,一路不停地戳啊戳,偏偏面前的小娘子笑得清甜,長而卷的睫羽彎彎地,一雙眼眸成了月牙兒。
李玄度等了好一會,見秦素根本便沒停手的意思,他終是歎了口氣,捉住了那隻還在報復的手。
掌心裡是纖細的一握,肌理細膩而滑,如抹了膏脂,遊魚一般地難以掌控。
他這廂還未用力,那手指便已哧溜一下滑了出去,他的掌心倏然便空了。
不知怎麽,他竟然有些悵悵地起來。
秦素飛快地抽出了手,轉眸含笑看著李玄度,問:“如何,李郎這一回是不是滿意了?”
李玄度回過了神,無奈一笑。
“罷了,先說正事,若阿素還生氣,回頭再戳,可好?”
幾乎是哄小孩子的語氣,讓秦素一肚子的憤懣也沒了去處。
不得不說,她方才的種種舉動,確實有些孩子氣。
可是,若非這廝總出么蛾子,她也不會是如此表現。
到得此時,秦素方才發覺,馬車已經停下了,而車窗邊映出的,卻非是城門那條路。
“下車罷,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李玄度微帶笑意的語聲傳了過來,旋即他便推開了車門。
秦素在他身後挑了挑眉,回手便戴上了帷帽,當先跳下了車。
那馭夫早便下了車,此刻正面色木然地立在車門前,身板挺得筆直,站在那裡紋風不動,方才發生在車裡的情形,他似是半點不知。
秦素瞥眼看去,並不以為意。
除了那妖孽總惹她氣悶以外,在旁人的面前,她很少會在意些什麽。
反倒是李玄度,下車之後便正了正帷帽,複又清咳了幾聲,像是有些不自在似的。
秦素在帷帽下彎了彎眸子。
她終於看出來了,這廝的面皮其實薄得很,在外人面前還是挺要面子的。
她笑吟吟地轉首四顧,卻見馬車所停之處,是在一條窄巷的巷口,那細長的巷弄兩旁皆是高大的青磚牆,看似某處宅邸的角門所在之地。院牆的頂端微微探出了幾痕樹影,風中流轉著清淺的香氣。
秦素仰首看去,才發現那是木樨樹。
深翠的葉片層層疊疊,篩下些許細碎的陽光,那滿樹濃綠間盛放著素白或金黃的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秦素深吸了一口氣,鼻息間滿是清淺的花香。
一陣風倏然拂過巷弄,風搖花落,牆頭地上,似下了一場攜著香的細雨。
“好幽靜的去處。”秦素探頭往巷子深處看了一眼,輕聲語道。
那馭夫此時便提步上前,低聲稟道:“主公,便在這裡了。”
李玄度點了點頭,語聲恢復了慣常的冷淡:“帶路。”
“是,主公。”馭夫應了一聲,轉身便往巷中行去。
此刻秦素已然發現,這馭夫確實並非常人,他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簡致,不拖泥帶水,更沒有半分多余的動作。可偏偏表面看去,他又顯得極為普通。
李玄度轉向了秦素,語聲溫朗,恍若弦動:“這可是我送給阿素的大禮,以謝阿素此前的贈言。”
秦素未置可否,垂眸束手,遵循著一個小廝應有的規矩,落後李玄度兩步的距離,一行三人便進入了巷弄。
行不過數十步,那巷弄左側的牆壁便現出一道小門來,果如秦素所料,這條巷子確實是宅邸角門所在之處。
到得此處,那馭夫便上前推開了門,當先走了進去。那門既未上鎖,也無人看守,三個人進若入了無人之境一般,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進了這所宅子。
秦素緩步前行,一面四下打量著所處的院子。
這院子佔地頗廣,花木也不少,卻很是荒蕪。滿院子的野草青黃相間,隨風起伏,颯然有聲,其中間雜著一兩株野菊,開得散散漫漫,越發顯出了一種秋日的蕭瑟。
滿院中唯一有些章法的,便是靠近院牆種植的那幾株木樨樹了,那樹上的枝葉有著明顯的人工修剪的痕跡。
除此之外,整所院子荒無人跡,似是空置了許久了。
三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會,穿過了另一座同樣荒蕪的院子,便來到了一處屋舍前。那屋舍呈品字型,三明兩暗共五間房,正中的大屋門前倒是守著個模樣精乾的年輕侍衛。
這侍衛似是久候在此的,一見了李玄度,他立刻疾步上前,叉手行禮道:“見過主公。稟主公,人已經帶到了。”
李玄度抬了抬手,複又回身對秦素道:“一會見了那人,阿素想必歡喜。”
他的語氣頗為輕松,秦素聽著倒沒什麽,那個精乾侍衛卻像是有些吃驚,抬眸飛快地掃了秦素一眼,又連忙低下了頭。
秦素此時的心情,卻是一派平靜。
她並不知道李玄度要帶她來見誰,不過,既然他說是好事,那就必定是她樂見之人了。
卻不知會是誰?
馭夫上前推開了屋門,精乾侍衛卻沒跟進來,仍舊守在門外。秦素站在門外往裡看了一眼,卻見那屋中坐著一人,背朝著這個方向。
雖只是匆匆一瞥,秦素的心,卻驀地跳得迅疾起來。
那背影,有些面熟。
她按捺著自己的心跳,將灰色的紗帷掀開了一條縫。
便在此時,屋中那人似有所感,驀然回首。
兩個人的視線在半空裡交接,秦素微怔了怔,旋即一笑。
“是你。”她的語氣平靜且安寧,一面說著話,她一面便緊隨李玄度跨過了門檻,唇邊的笑意如蘊春風:“真是許久未見了。”
屋中之人霍然起身,面上的神情停留在震驚與駭異之間。
門在秦素的身後緩緩合攏,連同她對面那人震驚的表情,以及這屋中發生的一切,皆被這兩扇普通的門掩了去。
陽光遍灑庭院,如金色的錦,卻又被一陣緊似一陣的西風洗得薄透。
中元十三年秋日最後的溫暖,行將散盡,蒼茫的秋意點綴在枯草間,一絲微帶苦澀的菊香在風中流轉。
這間岑寂的院子,便如同從無人出現過一般,野草蕪雜、風聲颯颯,唯有無邊無跡的蒼涼與蕭瑟,彌散於每個角落。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