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早已放下了車窗上的布簾,聽了俞氏的話,便又依言往裡坐了一點。
這輛馬車乃是特製的,十分寬大,裡頭坐了俞氏母女、秦素與秦彥柔,以及俞氏的貼身使女喜鵲,另還有一個太夫人的使女阿蒲,共有六人,倒也騰挪得開。
此次前往上京,秦家老幼盡皆出行,馬車與牛車加起來,超過十輛。
秦彥端最近身體不好,便單獨佔了一輛車。太夫人又是單獨一輛車。因西院郎君普遍年紀較長,人數也眾,故西院便分得了三輛馬車,再加上鍾景仁派來的一輛車,共計四車,坐著倒是不擠;而東院就可憐了,隻分得了兩輛車,其中一輛還要帶上俞氏母女。林氏自來便討厭那幾個庶出的,因此,除了將秦彥樸帶在身邊外,她將庶女全都放在了俞氏這輛車上。
除主人們乘的馬車,秦府車隊另有數輛帶蓬牛車隨行,車內坐著的則是有些臉面的秦府管事,至於再下一等的仆役便只能坐敞頂車了,領著他們的乃是董安,
秦世章的幾個妾室,此次卻是無緣跟去上京的,皆被留在青州看家,這也是太夫人的意思,許是怕人太多車坐不下吧。
秦素低頭撫弄了一會衣角,將心中的煩悶往下壓了壓,盡量不去想那些煩惱之事。
她此次帶了阿葵與錦繡二人貼身服侍,雜役小鬟另還有四人,阿谷亦在其列,馮嫗卻是沒跟著,林氏留了她看院子,估計也有監視阿栗之意。
身邊少了一雙眼睛盯著,秦素自是樂見。
除此之外,管事馮德也被留下來看著本宅,還有上回去連雲田莊接秦素的四個仆婦,也都留在了宅中。
留下馮德乃是林氏的主意,想來是為了把持中饋,不令大權旁落。而那四個仆婦,前世今生,他們都是因為同一個理由被留下的:秦素於桃木澗路遇山賊,這四人卻是棄主而逃,此等仆從,太夫人頭一個就不會要他們跟著。
於秦素而言,這皆是好消息。
馮德與那四個仆役都曾見過阿妥夫妻,他們不去上京,秦素行事便又方便了許多。
比較麻煩的阿勝與周嫗祖孫。
好在此去上京也不過是換個宅子繼續守孝,女眷根本不能出門,只要福叔與阿妥小心些,應該是能避開這幾個熟人的。
這般想著,那煩躁的情緒終於散去,秦素微微垂著頭,兀自盤算著接下來的行動。
此時,俞氏溫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句句皆是安慰:“六娘勿需害怕,此時人雖多,等真正出了城,這些庶人便不會跟著了。牛車與馬車走得快,半日便能拉下他們來。”
她的聲音微有些低啞,一如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有一種令人心神安寧的感覺。
秦素的視線掃過她手裡的檀香木串珠,輕輕“嗯”了一聲。
許是因母親便在身邊,秦彥雅此時倒不似平常那樣安靜了,坐了一會,便向一旁的阿蒲笑道:“總坐著也無聊得緊,阿蒲,你與喜鵲翻花繩給我看罷。”
秦素聞言抬起頭來,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那個叫阿蒲的德暉堂使女。
她是認得這個阿蒲的。
每逢初一、十五,阿蒲會隨在周嫗的身後開啟德暉堂的大門。據秦素所知,這阿蒲原也就是個守門的小鬟,偶爾也會傳個話,十分地機靈乖巧,生得也白淨,一雙眼睛尤其好看,黑亮若點漆一般,別有一種靈動之氣。
也不知出於怎樣的原因,秦彥雅將自己的貼身使女遣去外頭坐車轅,卻將太夫人那裡的小鬟帶在了身邊。
“大娘子每回都是自己不翻,只看著我們翻。”喜鵲笑說了一句,一面便自袖中取出了一副青色的花繩。
秦彥雅便柔聲道:“孝期自不可玩樂。不過,你們玩卻是行的,隻別太大聲即可。”
喜鵲似是頗為得臉,此際聞言便掩嘴笑道:“話是這麽說,大娘子以前卻也不玩,總說自己手拙。”
這話引得俞氏笑了起來,拉著秦彥雅的拍了拍,笑著道:“小雅是真的手拙,小時候翻花繩還委屈得哭過,眼淚汪汪地說翻不過我,真是個傻小娘。”
眾人不意她竟說出秦彥雅小時候的事情來,且說得還這般有趣,連秦素都止不住地彎了唇角,一旁的秦彥柔與阿蒲也握著嘴笑,秦彥柔還發出“咕咕”的笑聲,像是才斷食兒的小雀兒一般,秦素見了,越發笑不可抑。
秦彥雅的臉便紅了,嬌嗔地道:“母親又提這些事作什麽?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不依!”說著便滾倒在俞氏懷裡撒起嬌來。
看起來,在母親的面前,這位秦家大娘終是脫去了端肅的外衣, 顯出了幾分女兒家的嬌態。
俞氏便摟著她笑,又去逗弄秦彥柔:“七娘笑什麽呢?為何總捂了嘴,何不將手拿下來?”
眾人聽了這話,俱又笑了起來。
秦彥柔的門牙還未長好,說話總要漏風,她又是個愛美的小姑娘,每回笑起來,便總要拿手捂著嘴。
被俞氏笑了這兩句,秦彥柔立時小臉兒微紅,捂在嘴上的手死也不肯放,兩隻眼睛卻是亮晶晶地,滿是孺慕地望著俞氏。
似這般與長輩說笑逗趣的場面,在她還是極少有的。林氏見了她們這些庶女從無好臉色,而她的生母徐氏,更是每年都見不上幾面,十分生疏。如此一來,俞氏的溫柔和善,便越發地讓人如沐春風。
有了俞氏這般說笑打岔,車中的大小女孩子們也活潑開了,喜鵲與阿蒲翻著花繩,秦彥雅便攬了秦彥柔坐在一旁觀看,秦素不想表現得太特別,便也上前去瞧個熱鬧。
不覺間,小半個時辰便過去了,馬車也終於駛動起來,包括俞氏在內,所有人皆露出了欣喜之色。
被堵在半路上的滋味並不好受,又不能開窗,實是氣悶得緊。因此,待車行了一會後,俞氏便命喜鵲將窗子開了條縫,微溫的春風自窗縫裡湧入,攜來了幾許鄉間野地的清潤氣息,令人精神一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