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查過了?”桓子澄淡聲問道,面色一派冰冷。
啞奴叉手道:“回主公,查過了,是四郎君動的手腳。”
桓子澄面色不動,語聲冷誚:“我那好四弟,是不是不在府中?”
“回主公,四郎君與張無庸正在小九川垂釣。”啞奴沉聲說道。
桓子澄的唇角便勾起了一個極微的弧度,不疾不緩地道:“既是設局,總要先將自己摘出來才可。我這四弟旁的不行,這一點上,無師自通。”
啞奴躬了躬身,沒說話。
桓子澄伸出手來,向松樹的樹身上拍了幾下,口中淡淡吐出了三個字:“動手罷。”
“諾。”啞奴應得極利落。
桓子澄“嗯”了一聲,掏出一塊白巾來拭著手指,淡聲道:“廢了即可。”
此言一出,不知為什麽,啞奴的面上,竟是陡然顯出了幾許哀色。
他看向桓子澄,欲言又止,最後終是無聲地垂下了頭。
桓子澄轉首看向他,面上似是多了些情緒,驀地伸手指向了指秦素的方向,眸色冰寒:“泗水大變,故才有此局。三日前蘇長齡送來的密信,啞叔想必也看了。”
“是,主公。”啞奴應聲說道,語聲低沉:“趙國大軍壓境,大戰已是迫在眉睫。”
“誠如此言。正是因大戰在即,才會有惠風殿之變。”桓子澄說道,視線拋向不遠處正擦拭著血跡的少女,眉間少有地含了憂色:“泗水之戰與惠風殿殺局,前者為因,後者為果。那設局之人與我們一樣,提前獲知了泗水那邊的變化,故才於此時設局。我這樣說,啞叔可明白。”
“屬下明白。”啞奴說道:“主公此前就曾說過,有人要置晉陵公主於不利,並以此為契機,圖謀加害我桓氏。屬下……都明白。”
說這些話時,他面上的哀色卻仍舊未散,停片了刻後,終是悵悵一歎:“此一歿,到底傷及桓氏。”
“不破不立。”桓子澄簡短地說道,將白巾收起,拍了拍啞奴的肩膀,轉身往回走去。
啞奴怔怔地立於樹旁,面上有疑惑、有哀絕,亦有著幾許隱約的激蕩。
這種種情緒在他的身上不斷輪轉,而他的面色亦是變換不息,好一會兒後,他方才無聲地歎了口氣。
那一刻,那些情緒便從他的身上消失了,他重又變回了那個憨厚而沉默的啞奴。
此時,桓子澄已經回到了秦素身旁,見她身上的血跡洗已去了大半,唯身後有幾處沒擦掉,他便上前幾步,溫聲道:“殿下身後還有一些,我來幫你吧。”
秦素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什麽青桓不能尚主之類的了,如今要務還是要趕快與徐美人匯合,以應對接下來的金禦衛和禁軍。
因此,聽了桓子澄的話後,她立時便感激地向他一笑,將刷子遞了過去:“多謝桓郎,我也正愁著這身後沒拭乾淨呢。”
桓子澄的唇角不甚明顯地勾了勾,一面已是接過刷子,蘸了藥水,替秦素擦拭起來。
那一刻,他二人全都不曾注意到啞奴的神情。
在這個瞬間,啞奴的臉上寫滿了震驚。他甚至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他委實不敢相信,那個溫柔地幫著公主殿下擦拭血跡的男子,會是他家冷冰冰的主公。
“轟隆隆”,遠處再度響起了雷聲,聲勢十分驚人。
“將要落雨了。”秦素有些焦急地說道,一面不停地抬頭看天。
風裡已經有了幾許水意,若是一會兒下起雨來,淋潮了衣裳,就算有人證,她也不容易說清楚。
桓子澄手下的動作始終很穩,語聲亦是平靜的:“無妨的,
有啞叔在。”秦素側頭想了想,便也釋然,點頭一笑:“正是。有啞叔在,便是天上下著刀子,想來亦是無事。”
桓子澄許是心情甚好,此時居然還開了句玩笑:“啞叔在手,萬事無憂。”
秦素聞言便掩唇笑了起來,湊趣地道:“啞叔出馬,一個頂八。”
桓子澄聞言,唇角向上揚了揚,眼底蘊著笑意,秦素亦是輕笑出聲。
啞奴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抓了抓頭。
他平常鮮少有這般舉動,如今卻實在是被這兩人給驚到了。
在這一刻,他忽然就有了種強烈的感覺:他其實是個外人,而那兩個才是一家子。
好在桓子澄很快便拭淨了血跡, 離開了秦素的身畔,那種怪異的氛圍,亦就此消散。
秦素輕提裙擺,小心地將每個細處都檢查了一遍,直到確認再無半點血跡,這才笑道:“尊府神藥果然天下無雙,居然一點血跡都沒了,且衣裳也還是乾的。”
“寧宗配製的藥,向有奇效。”桓子澄不經意似地說道,看向了啞奴,向他微微頷首:“有勞啞叔,將殿下送去紫鬼那裡罷。”
啞奴應了個是,上前就拎起了秦素的衣領。
秦素知道,她馬上就又要體會到那種流星飛去般的感覺了。於是,便在啞奴縱身而起的前一瞬,她飛快地向桓子澄說道:“桓郎勿忘明日之……”
那最後的一個“約”字,終究被啞奴的那一躍,拋去了半空。
桓子澄遙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面上的溫笑漸漸散去,神情冷峻、目露沉思……
當秦素終於在臨風小築安坐下來的時候,金禦衛還不曾找到這裡來。
她坐在椅上往旁看了看,但見這屋中是一水兒的黃花梨家具,門前的六扇屏風上繡著五柳先生的《擁爐圖》,繡工非凡。
秦素見狀,便暗自點了點頭。
這屋子布置得很華麗,但也不算有章法,倒是與徐紫柔小戶寒族的出身很合襯。
只是,當她把視線轉向旁邊的兩個小宮人時,她的面上便露出了疑惑。
那兩個小宮人侍立在屏風的左右,束手垂眸,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對於憑空出現的晉陵公主,全無半點相疑。
方才啞奴將秦素帶過來時,分明就在這兩個小宮人的眼皮子底下,可她們就像是木頭人似的,仿佛根本沒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