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一番話直引得眾人皆笑,唯秦彥貞面色沉靜、毫無動容。
秦彥棠看了看她,心下暗歎了一聲,不得已丟下棋子,捧了一碟子甜瓜走了過去,笑道:“鍾舅母請用瓜果。方才是我們的不是,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們吧。”
劉氏先還板著臉,過後到底撐不住,自己倒先笑了起來,拿銀簽子挑了一小塊甜瓜吃了,笑道:“往日我瞧五娘是個不愛說話的,如今才知道是我走了眼。罷罷罷,如今且受你服侍一回,我也舒坦舒坦。”
眾人聞言,俱是一笑,連那窗根兒下頭的小鬟也跟著抿嘴樂,院子裡笑聲不歇。
唯有秦彥貞,面色沉凝、不說不笑,拈著一枚棋子看著紋枰,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秦彥婉與秦彥棠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眼中各有無奈。
正當此時,忽有個穿青裙的使女疾步走進院中,行動間衣裙飛舞,卻是走得非常快,一時間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采藍?”秦彥婉一眼認出了來人,忙向廊下走了兩步,剪水瞳中含著些許訝然,“你做什麽去了,如何走得這樣急?”
“女郎!”采藍的聲音有點發緊,額上的汗珠滴滴滾落,她也顧不上擦,一臉惶急地奔了過來,顫聲道:“啟稟女郎,公主……公主殿下……駕到!”
“啪嗒”,秦彥貞捏在手裡的棋子,陡然掉在了地上。
滿院子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維持著一個定住的動作,呆呆地看著采藍。
“哎喲我的老天”,驀地,劉氏叫了一聲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提步就往外走,走了兩步之後她又猛地停了步,回身圍著椅子打轉:“快……快……把那個……那什麽……把那窗紗先收起來……”
一語未了,她已然走到了窗前,一臉緊張地四下環顧,忽然就覺得,方才瞧來還很精致的院子,此刻看去,卻是處處粗糙,處處都需要收拾,哪兒哪兒仿佛都配不上尊貴的公主殿下。
劉氏喉頭髮緊,用力地咽著唾沫,鼻尖上滲了一層細汗,心下一陣喜、一陣憂,一陣樂,又是一陣怕,簡直是七上八下地沒個著落。
“我……我沒聽錯吧……”她喃喃地說著,隻覺得兩腿發虛、身子發飄,腿一軟,就勢便坐回了椅中。
“公主殿下……居然……到我們家……”她越說聲音越緊,到最後竟只剩下了喘氣聲兒,再也吐不出一句整話來。
卻不知他們這寒門草舍,能不能入得了殿下高貴的眼?
此念一起,劉氏又一下子跳將了起來,張口想要說話,偏那喉頭緊得厲害,想要吩咐的事千千萬,卻是一個字吐不出,隻急得她連連捶著胸口。
“你們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收拾起來?”一個焦急的聲音陡然傳來,瞬間便打破了這院中短暫的寂靜。
眾人被這聲音驚醒,循聲看去,卻見是鍾景仁大步走了進來。
他走得非常快,長衫帶倒了花架上的花盆,他竟也沒顧得上,隻急急道:“快!快一點!殿下很快就要到了,那內監正指點著在門前灑掃呢。你們也快些,先把衣裳都換了,院子裡也趕快收拾出來!”
說著他又回頭找人:“來人,給幾位女郎著衣。還有你,”他轉向了劉氏,平素總是很沉穩的臉上,此時滿是惶急:“你也快點梳頭換衣裳,這院子裡得重新歸置歸置,一會兒殿下是要在此處燕息的。”
說到這裡,他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麽,又轉頭吩咐:“來個人,速去花棚,把那幾盆山茶端出來,那是殿下以前院子裡的花兒,殿下是極愛惜的。
”語罷他又厲了神色,提聲道:“都給我小心著些!但凡出了半點兒錯,那可是掉腦袋的事兒!”這疾言厲色的一番話,直將一眾仆役說得色變,齊聲應了個“是”便紛紛忙碌起來。刹時間,滿院子一陣雞飛狗跳,直是忙亂不堪。
那一刻,無論是鍾景仁還是劉氏,都不曾發現,秦彥婉與秦彥貞的面色,在同一時間變得蒼白了起來。
“四妹妹。”秦彥婉上前握住了秦彥貞的手,眸中的憂色化作了擔心,語聲輕細:“你……要小心。”
千言萬語,最終卻隻化作了這四個字。
秦彥貞回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搖了搖:“二姊莫擔心,我自有數。”語罷,面上笑容便淡了下去,眉心輕蹙:“六妹……公主……晉陵公主殿下本性純摯,我想……殿下應該……不會遷怒於我們罷。”
話雖是如此說,可她面上的憂色,卻是一絲未散。
秦家的一眾小輩皆不會忘記,在離開秦府之前,秦素曾經是以怎樣強勢的姿態,端坐在德暉堂之中,揮袖縱橫,直將秦家多年前的那些汙垢盡皆抖落了出來。
那一次,包括太夫人在內的所有夫人們,對秦素的態度可委實稱不上好。若非秦素帶著一隊強有力的侍衛而來,只怕太夫人頭一個便要讓人杖斃了秦素。
此事雖然已經過去,太夫人並高、吳兩位夫人如今也都是深居於青州靜養,再不管府中諸事。但是,事情總歸是發生過了,秦素在秦家所受的屈辱,他們全都瞧在眼中。
秦彥婉與秦彥貞的擔憂,亦是由此而來。
此時,聽了秦彥貞之語,秦彥婉的一雙煙眉緊緊蹙著,語聲輕細:“這話也就你我說說,再不要對第三人說起。”
秦彥貞“嗯”了一聲,輕輕頷首:“我自知曉。”
秦彥婉卻仍舊很不放心,便將視線轉向了秦彥棠。
秦彥棠沒說話,隻向她點了點頭。
秦彥婉心下稍安,面色卻仍舊有些蒼白。
“哎喲,你們姊妹三個可別站著了,快些去著衣!”劉氏的語聲驀地響了起來。
秦彥婉等三人忙收拾好了神色,匆匆分開。
到了這個時候,劉氏可顧不上什麽禮儀不禮儀了,說話完全就是扯開了嗓門:“快點去把衣裳換了,幸好前些時候才做了幾身新衣,正好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