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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科學家》276、座中泣下誰最多
1912年1月1日,北京。

 按照昨晚孫大炮在南京宣布的年號紀年,今天應該是民國元年元旦,新年頭一天。但在大多數北京人心裡頭,今兒還是宣統三年!

 或許是因為皇帝、太后剛剛頒布遜位詔書,或許是因為原本一手好牌的袁慰亭被孫大炮半路截胡,整座北京城都有些惶恐不安。天色也是半陰不晴,不時刮過一陣冷淒淒的西北風。往日車水馬龍的前門大街上空蕩蕩沒個人影,整條街道像是被風舔過一樣清潔溜溜。偶爾有一兩個人經過,都是縮頭縮腦貓著腰,小心翼翼順著牆根快步往前走。

 京城著名酒樓一壺春已經有些衰敗,原先鎏金的匾額被時間侵蝕得斑斑駁駁,梁枋、抱柱上的彩畫也不少地方出現剝落脫色。好在“虎死不倒威,驢死不倒架”,像這種屹立近百年的老字號,總有些熟客找上門來追憶當年的味道。

 眼看過了午飯時間,但只有大堂裡稀稀拉拉的幾桌客人。見沒什麽生意,掌櫃的也有些無精打采。就在這時,打門外進來兩位客人:前面一位錦衣華服,器宇軒昂,大腹便便;後面一位則衣著樸素,神情灰敗,身體乾瘦枯癟。這麽奇怪的搭配瞬間讓掌櫃的精神一振:“兩位爺,裡面請!敢問您老是在大堂啊,還是去雅間?”

 前面那位不屑地看了掌櫃一眼:“自然是雅間!我記得你們這裡有間叫‘春柳迎風’的包廂,今兒有沒有訂出去?”

 掌櫃的一挑大拇指:“您老準是熟客!既是熟客,就算訂出去了也得讓給您老不是?兩位爺,這邊請!”隨即回頭招呼夥計道:“小二,春柳迎風貴客兩位,奉上乾淨瓷盆、雪白毛巾、滾燙開水、貢品香茶!”這聲吆喝字正腔圓京味十足,而且聲音洪亮余音繞梁,端的不愧是老字號!

 兩人剛在包廂坐定,夥計就送來臉盆毛巾茶水。洗手淨面之後。端起茶碗互相道一聲“請”,這才揭開碗蓋小啜一口。衣著稍顯寒酸的中年人飲罷茶水,微微皺了皺眉頭:“棣軒兄,小弟記得上次我們在此用餐的時候。茶水還是小葉茉莉雙熏,如今怎麽換成碧螺春了?”

 錦衣華服的中年人笑道:“少泉老弟,如今南風北漸已是大勢所趨,連國家政體都概莫能外,何況這日常所用的茗茶!”

 原來這兩人就是三年前在此飲酒餞別的吳同甲和楊捷三。

 之後,吳同甲出任湖北提學使,執掌一省學政。雖然教育部門號稱清水衙門。但是再窮不能窮領導,而且經過孫元起的整頓規范,湖北教育經費頗為充裕。俗話說的好:“水過地皮濕,沾手三分肥。”吳同甲擔任湖北提學使不過三數年的功夫,便由囊橐蕭蕭變成腰纏萬貫。武昌起義後,他又搖身一變,成為鄂軍都督府政事部教育局局長,隨即改任鄂軍都督府教育部部長。

 前些日子湖北有很多傳言。什麽孫文要在南京成立新政府啦、什麽袁項城要當大總統啦、什麽孫百熙要另立中央啦……以前一直呼聲甚高的黃興與鄂軍都督府卻沒了消息。明眼人都多多少少能夠猜到,武昌是沒有成為天下首善之區的可能了。吳同甲在失落之余,趕緊收拾行囊。來到最有希望製霸全國的袁慰亭門下打點一下關系。

 至於楊捷三,就有些時乖命蹇了。

 他是光緒十六年(1890)恩科進士,十多年工夫逐步擢升至翰林院侍講學士,本來仕途還算順利。尤其翰林院侍講學士一職,是京官中頭等的好差事,既可以養望,又容易提拔外放,飛黃騰達幾乎指日可待。然而不知是哪一炷香沒燒到,還是無意中得罪了某尊大神,眼看著身邊的同僚一個個不是外放做了提學使、提法使。就是提拔做了內閣學士、各部侍郎,只有他卻‘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依然呆在翰林院裡養望——就算名望是個胎盤,養了這麽多年也該成人了呀!楊捷三如是想道。

 中下層京官日子普遍過得比較清苦,翰林院尤甚。對楊捷三來說。生活上的拮據都可以忍耐,仕途上的無望才是最大折磨。好不容易捱到宣統三年秋,楊捷三終於時來運轉,先是官升一級,做了侍讀學士;隨後又有傳言,朝廷準備外放他去江蘇擔任提學使。眼看著如花似錦的美好生活即將開始,武昌起義卻驟然爆發。國家都危在旦夕了,誰還有心思去提拔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到了昨天,乾脆連大清朝皇帝都宣布下崗了!皇帝都下崗了,侍讀學士還有什麽用?於是他也光榮失業。

 此刻楊捷三聽到吳同甲提及“南風北漸”“國家政體”,心中更加不悅,把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頓,茶湯頓時四下飛濺。

 吳同甲知道他心裡不痛快,也不點破,徑自對侍立在一旁的夥計說道:“你們店的招牌菜不是蟹粉獅子頭、松鶴醉膏蟹、響油鱔糊、松鼠鱖魚麽?但凡是拿手菜,你可著兩個人的分量盡管上!”

 飯店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客人。夥計也歡喜的眉開眼笑:“您老就瞧好吧!對了,二位爺要什麽酒水?吃蘇幫菜最好是配上稠稠的黃酒,風味十足!”

 吳同甲道:“就是來壺黃酒,切好薑絲,配上青梅,燙得熱熱地再端上來!”

 楊捷三卻道:“我現在隻喝二鍋頭!”

 吳同甲知道好友又在犯倔,隻好吩咐夥計道:“那就再上一壺二鍋頭!”

 片刻之後,各種菜肴流水價地端了上來,擺滿整個桌面。等夥計退出包廂之後,吳同甲給楊捷三斟了一杯二鍋頭,又給自己倒滿黃酒,然後舉杯道:“自京師一別,忽忽三年不見,世事如白雲蒼狗變幻不定,幸有知交情誼未曾改易。此番相逢驚喜交集,一切言語盡在酒中,請滿飲此杯!”

 “乾!”楊捷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楊捷三放下筷子問道:“棣軒兄,此次北上不知有何貴乾?”

 吳同甲笑容可掬:“自然是來看望少泉老弟你啦!愚兄聽說你最近生活有些不如意,你我二人也有好久不見,每逢朔風勁吹寒梅初放,便想起當年兄弟踏雪訪梅、對月賦詩的情景。正好這幾日有空,便效仿張季鷹千裡歸吳、王子猷雪夜訪戴,北上和賢弟飲酒閑談。”

 “你我至交兄弟,還用說這些客套話麽?”楊捷三有些不悅。

 見謊言被當場揭穿,吳同甲乾笑幾聲:“愚兄此次北上真的是想見見賢弟,當然,有空的話也可能去拜會一下其他的朋友。對了,少泉老弟,愚兄聽說清室昨天頒布退位詔書,如此一來,只怕翰林院也行將被裁撤。不知賢弟將來有何打算?”

 聽到吳同甲提及退位詔書,楊捷三頓時悲從中來:“大清自太祖高皇帝創基立號以來,有國垂三百載,秉持聖教,施政愛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因今上衝齡踐祚,為亂黨奸臣所乘,才含垢忍恥頒布退位詔書。天下忠臣孝子聞知,無不痛心疾首、飲泣吞聲。然而太康失國有少康中興,王莽篡位有光武繼起,何況我朝化育天下恩澤綿遠,並無絲毫失德之處!

 “今上雖然年齡衝弱,但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必定可以重整日月再造乾坤。如今皇上還在宮裡,小弟身為侍讀學士,當恪盡職守日日覲見,向皇上講習臥薪嘗膽興越吞吳之策,以期為聖朝複興略盡綿薄之力。如果中興不成、復國無望,小弟願如楚國屈太傅,躍身鯨波從容赴死,侍奉先帝於九泉之下,也不願在亂臣賊子治下苟且偷生。”

 說到最後,楊捷三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吳同甲心裡卻略略有些鄙夷:但凡臣子滿嘴盡忠之詞卻又嚎啕大哭的,就如同投水嫌池水涼(錢謙益)、絕食嫌衣服髒(洪承疇)一般,都是舍不得去死、做不成忠臣的。

 見到好友痛哭,吳同甲又想上前勸慰,只是自己身為附逆之人,卻不知該從何處勸起。一時間屋裡有些冷場,包廂中隻回蕩著中年男人低沉的痛哭聲。想了半天,吳同甲終於憋出一句話:“少泉老弟,愚兄也做過侍講學士,就任湖北提學使之後更是認識名師大儒。如果皇上以後有需要,愚兄可以代為介紹。”

 楊捷三聞言一抹眼淚,厲聲說道:“小弟覺得,如今宗社傾覆帝後蒙塵,根源就在於當今學者毀棄聖人之教,改宗西洋之學,致使膽大妄為目無尊上,毫無忠君愛國之心。湖北乃是全國禍亂之源,該省師儒修養可以想知。所以棣軒兄的好意,小弟隻好敬謝不敏!”

 吳同甲總覺得楊捷三是在暗暗譏諷自己,不僅有些訥訥:“少泉老弟,只怕你以偏概全了吧?”

 楊捷三冷笑道:“別的不說,從該省分管文教的官員身上就可以管窺蠡測!”

 “誰?”吳同甲有些心虛。

 “棣軒兄的前一任,孫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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