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無雙影,全花有四時。
摧藏千裡態,掩抑幾重悲。
促節縈紅袖,清音滿翠帷。
駛彈風響急,緩曲釧聲遲。
空餘關隴恨,因此代相思。”
袁姝玉指纖纖,輕輕彈奏,清越的琵琶聲陣陣揚起。她的秀眉如月如柳,卻時蹙時緩;她的面容如霜如雪,卻又如煙霞籠罩,時明時暗;她的朱唇紅豔明亮,嗓音柔美異常,卻又仿佛暗含萬般愁緒,如訴如怨。
蕭瑞雪坐在袁姝對面,雙手托腮,一雙美目緊緊盯著袁姝那風華絕代之姿,顯得如夢似幻,如癡如狂。
“妹妹,妹妹?瑞雪妹妹!”
“呃?”蕭瑞雪一怔,視野的焦距漸漸回攏,卻不知曲聲何時終了,而袁姝如水的眸子正投射過來,含笑著與她對視。蕭瑞雪這才發覺自己竟一眨不眨地盯著袁姝許久,癡迷般的表情也被袁姝看在眼裡,她不由得面色微紅。
袁姝掩著朱唇,嚶嚀一笑道:“妹妹看著姐姐也能這般害羞。”說罷,她放下琵琶,起身拉住蕭瑞雪的手道:“姐姐的曲子可好聽?”
蕭瑞雪抬頭看著袁姝,輕輕點頭:“好聽。”不知怎地,在袁姝面前她竟失去了平時的機靈,反而顯得有些遲鈍,袁姝有一句她答一句。
袁姝又是一笑,道:“妹妹會彈曲嗎?”
蕭瑞雪輕輕搖了搖頭。然而突然她想起了什麽,又點了點頭,指著袁姝的琵琶道:“我會一點琵琶。”
“哦?”袁姝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奇,道:“我原本想問妹妹會不會彈琴,妹妹應該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吧,居然會彈琵琶,這還真是難得。”
蕭瑞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只會彈一首曲子而已。”
“哦,曲名叫什麽?好吧,姐姐先不問,妹妹快快彈來,讓姐姐我自己聽。”
“好。”
“妹妹會唱詞嗎?”
蕭瑞雪紅了臉:“不會唱,只會彈。”
袁姝一瞧她那副窘樣,忍禁不俊道:“好了,姐姐不逗你了,快彈吧。”
蕭瑞雪捧起袁姝的琵琶,正身端坐,袁姝一看她那姿勢,眼睛便是一亮。琵琶聲重新奏起,一起頭便是一陣激揚澎湃,正所謂“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與袁姝所彈的那般清婉哀怨完全是不同的風格。
曲到中旬,又變得層層疊疊,毫無驟歇之意,竟一浪急過一浪,仿佛戰至激烈,千軍萬馬壓頂而至,給人以屏氣窒息之感。
袁姝美目圓睜,眼中充滿了驚異之色。
激揚過後,曲調稍緩,開始轉向沉悶,可沉悶之中又充斥著一種悲壯,顯得淒涼異常,仿佛壯志未酬便一敗塗地。
曲到終時,一切皆回歸平靜,可細細品來,竟是令人肝腸寸斷。
蕭瑞雪放下了琵琶,朝袁姝微微一笑:“讓姐姐見笑了。”
袁姝微微有些發愣,眼中竟有些濕潤,檀口微張道:“妹妹這首曲子姐姐未曾聽過呢,是叫什麽?”
“霸王卸甲。”
“霸王卸甲?這不是軍中流傳的曲子嗎,妹妹怎麽會——”
“我也是以前從茶館中聽來,覺得有意思便學了,並不知道這是軍中之曲,呵呵。”蕭瑞雪傻傻一笑,腦中卻是恢復了一絲機靈。
“茶館中也能聽到這首曲子?”
“我也就聽過那麽一兩次,後來就再也沒聽到過了,估計是哪個退伍老卒彈曲以糊口吧。”
“這曲子的難度可是不小,
妹妹只聽過一兩次,便學會了?”袁姝的眼睛又亮又圓。 蕭瑞雪有些語塞,這話若是用來騙騙高無忌估計十拿九穩,卻不料袁姝竟是鬼機靈,一下便抓住了自己言語中的漏洞。“呃——若我說自己天資聰穎,過耳不忘,姐姐你信嗎?”蕭瑞雪訥訥地看著袁姝,臉竟有些發紅。
“呵呵。”袁姝又忍俊不禁了,她一把將蕭瑞雪抱入懷中,笑道:“在姐姐面前,妹妹你究竟要臉紅幾次才行啊,也忒可愛了。”蕭瑞雪感受到袁姝的柔軟之處與自己的柔軟之處相擠,臉騰地一下變得更紅了。
“妹妹,你應該會武吧?”
“呃?”
“你不會想否認吧,要記得我們第一次是怎麽認識的。”
“會那麽一點,也只是平時鬧著玩,花拳繡腿而已。”
“妹妹在騙姐姐吧,你的好朋友高公子武功可是厲害的緊呢!”
“姐姐說的是高無忌?他上次都沒出手,姐姐怎知道他武功高?”
“嗯,你不知道他的事?”
“自從他——他失手殺了人,我就沒見過他了啊!”
袁姝看著蕭瑞雪,認真道:“那妹妹有多久未見高公子了?”
蕭瑞雪一怔,其實自從高無忌逃出金陵,至今已快一個月了,但是他還在蕭家老宅中窩藏了一個月呢,蕭瑞雪可不敢說自己私藏嫌犯,於是道:“快兩個月了吧。”
“有這麽久,那看來你確實對他之後的事一無所知。”
“之後的事?莫非他被抓了?”蕭瑞雪一驚。
袁姝看到蕭瑞雪的樣子,不由得微笑:“妹妹為何如此緊張,你和那高公子究竟是何關系?你們又不同姓,總不至於是兄妹吧,莫非他是你情郎?”
蕭瑞雪一聽,差點沒一口氣噎死,道:“姐姐真會說笑,我跟他是兄——也就普通朋友啊。”
袁姝隻笑意盈盈地看著她,那眼神中擺明了兩個字:“不信。”
蕭瑞雪也無可奈何,愛信不信吧,但她還是比較關心高無忌的,於是道:“那姐姐能否告訴我,高無忌他究竟發生了何事?”
袁姝眼中笑意更濃,眼神又透露出幾個字:“看,被我說中了吧!”她輕輕一笑道:“你放心,你的高郎無礙呢,而且他又做了一件大恩於我的事。”
蕭瑞雪聽了萬分好奇,甚至連“高郎”這個稱呼都未注意,隻緊緊盯著袁姝,等待著她的下文。袁姝便將高無忌救了她和趙王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居然還有這麽驚心動魄的事。”蕭瑞雪有些發愣,沒想到高無忌竟有如此奇遇,不僅洗脫了殺人犯的罪名,還成了趙王的貼身扈從,真是世事難料。只是一想到高無忌現在天天要隨在趙王左右,她的嘴角就微微有些抽搐。
她估計高無忌回到金陵後可能找過自己,只不過自己已很久沒有門,僅有的兩次一是去了雞鳴寺,二是今日到袁姝這裡,而且還都是穿女裝乘馬車出行,想遇到幾乎是不可能。高無忌想找到她家也不容易,金陵姓蕭的商人不少,而且他即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真名也很難打聽得到,因為就是她家的隔壁鄰居都不知道蕭家有個叫“蕭瑞雪”的小娘,一是因為她家異常低調,二是因為她從小到大很少以女裝拋頭露面。
“哎,既然他已經因禍得福,我也就放心了,以後還是別見他了,免得被趙王逮到,自尋麻煩。”蕭瑞雪心中默念道。
?
天色已暗,吳王府內外張燈結彩,仿佛過節一般,這都是因為今日吳王孫驥被皇帝晉升為嗣王,稱得上可喜可賀。雖然孫驥心中對沒有被封為親王一事耿耿於懷,但這畢竟是父皇的恩德,他需要用大肆慶賀來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
不過確實也有值得他高興的事,那就是慧光大師提及的一些朝廷高官,已在今日宴席之余明確向他表明了依附之意,其中便有戶部尚書郭真、禮部侍郎奕都和吏部侍郎蔣師傑,總共一尚書兩侍郎,權位極重,這怎不叫他欣喜,只是那刑部尚書錢綸仍然猶猶豫豫,態度曖昧不清,讓孫驥有些不爽。“你總有來求我的時候,看你到時候還怎麽裝清高!”孫驥不由得冷哼一聲。
送走了滿堂賓客,看著人去樓空的前廳,孫驥放松了他那筆直英武的坐姿,終於不用在人前偽裝,他懶散地往塌上一靠,把著夜光杯,吩咐道:“來人,起歌舞!”
“起歌舞!”府邸太監那尖尖的嗓音一聲一聲地傳了下去。不一會兒,一群衣著裸露,身著輕紗如無物的王府歌姬走進前廳,伴隨著綺麗曖昧的音樂,翩翩起舞。
“素約小腰身,不奈傷春。
疏梅影下晚妝新。
嫋嫋娉娉何樣似,一縷輕雲。
歌巧動朱唇,字字嬌嗔。
桃花深徑一通津。
悵望瑤台清夜月,還送歸輪。”
豔麗的曲,豔麗的舞,豔麗的詞。那唱詞之人正是諸多歌姬中的一員,衣著與其他歌姬並無不同,但是那婉轉的歌喉卻讓孫驥精神一震,惹得他朝歌姬中看去,待鎖定其人之後他的眼睛又是一亮:“果然是素約小腰!”只是那“素約小腰”尚背對著他,他一時未見其長相,但他已按耐不住,喊了一聲:“停!”
一眾歌姬頓時停住了身形,面帶疑惑卻又不敢過分表露,只有那名“素約小腰”未來的及轉身,仍背對著他,似乎是不敢動彈。
“轉過身來,讓孤瞧瞧!”
“素約小腰”紋絲未動。
“說你呢,轉過身來,讓孤瞧瞧——”孫驥又說了一遍,聲音已經拖得很長。
“素約小腰”仍是未動,孫驥看她有些傻愣愣的,不禁有些生氣,他手指著她對身邊太監示了下意。
在太監的指引下,“素約小腰”轉過了身,她像是嚇得不輕,一把跪倒了地上,匍匐不起。孫驥又惱了:“抬起你的頭!”
終於,“素約小腰”抬頭了,孫驥一看,惱怒頓時消散,且哈哈大笑起來,只見她杏面桃腮,皮膚白皙光潔,看上去有些青稚,可那高聳的小山卻是惹人眼球,而且她衣著亦是裸露,胸前白膩膩的一片更是讓人血脈噴張。
“其他人退下,你,留下!”歌姬們一散而空,只剩下楚楚可憐的“素約小腰”一人。
“到孤身邊來,你別怕,難道孤會吃了你不成?”孫驥卻是難得的好脾氣,和顏悅色道。
“素約小腰”看了一眼孫驥,露出嬌嬌怯怯的神態,卻也乖乖地走了過來。孫驥待她走近,看著她那嬌嫩的面容和噴火的身姿,心中更是歡喜,柔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清——清兒。”聲音亦是嬌嬌怯怯,一下子就點燃了孫驥腹中的那團火。
“好名字!哈哈哈——”可未等他笑完,一道寒芒突閃而至,孫驥嚇了一跳,也來不及多想,抬起案桌擋了這一劍,大呼道:“抓刺客!”
再看那“素約小腰”,她的手中多了一把軟劍,之前竟是藏於她的腰帶之中,此時正帶著一臉仇恨怒視著他:“狗王爺,納命來!”說罷又是奮起一刺,哪裡還有一絲嬌嬌怯怯。
而此時後廳之中湧出數十名甲兵,將那歌姬團團圍住,不一會兒便刀光劍影,與那歌姬纏鬥起來。不料這歌姬看上去嬌弱,卻是極為狠辣,不一會兒便將三四名甲兵刺死於她的軟劍之下,但這些甲兵也非普通貨色,而是孫驥從軍中精挑細選出的死士,個人勇武不在話下。“素約小腰”再怎麽厲害,也不過一名女子,力氣終究有限,並無以一當百之能,已漸漸落入下風,沒多久,肩上便中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孫驥一看大局已定,便道:“給孤抓活的!”他心中雖然忿恨,可仍對“素約小腰”的身體存有貪戀之心。
只是沒料到,他這一下命令,原本已要將“素約小腰”置於死地的甲兵們反倒自束了手腳,顯得躊躇不前起來。那歌姬頓時感覺壓力大減,這不禁激起了她的一絲求生本能,於是邊打邊退,在又刺死五人之後,她的身子便退到了前廳之外。看到了天空,她面色一喜,只見她的身形嗖地一起,竟然躍上了屋頂,趁著夜色鬼魅搬地消失了。
孫驥愣愣地看著天空,發了一會呆,突然,他面色漲得通紅,勃然大怒道:“你們這群廢物,這都讓她跑了?還不快給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