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一這日，蕭徽的兩個兒子因科舉中榜得以授官的消息傳遍了整條蝴蝶巷。蝴蝶巷內鑼鼓喧天，金獅狂舞，許多客人攜帖而至，蕭家門前可謂是車水馬龍。另外還有不少純粹看熱鬧的百姓和乞丐，他們無非是想討些彩頭，對此蕭家亦見怪不怪，管家福伯一早便讓下人們準備了許多包著十個、二十個銅板的紅包四下散發，幾乎是來者有份，一時間蕭家門前又充滿了祝福與恭賀之聲。

　　若說誰最得意，當然非蕭徽莫屬了，他站在門前的台階下，滿面春風，身後站著他的三個兒子，幫他一起熱情招呼前來的客人。作為女兒，蕭瑞雪自然是無法拋頭露面的，只能在家中給大娘和母親打打下手，組織家中傭人張燈結彩，擺弄擺弄桌椅，閑暇之余，只能跟雲兒聊聊天。

　　雲兒對於這種喜慶顯得頗為興奮，幾乎成了蕭瑞雪的跟屁蟲，繞著她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小姐，今日來的客人都有誰啊，為何大多都沒見過?”

　　“應該就是我爹的一些朋友和街坊鄰居吧，有些看得眼熟，但大部分我也沒見過！”

　　“小姐，剛才有好些人盯著你看，其中有人直接撞柱子上，把鼻子都碰出血了！”

　　“呃——走吧，我們回內宅！”

　　“好！對了，小姐，二少爺的豫章主簿是個什麽官啊?”

　　“豫章是個縣名，而主簿的職責主要是掌管文書，三哥他這個官階在豫章縣令和豫章縣丞之下！”

　　“哦。”雲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那三少爺的鴻臚寺主簿呢?”

　　“鴻臚寺主要掌賓客與禮儀之事，算是個不錯的衙門，三哥的職責跟二哥差不多，如果偶爾有他國使臣來訪，可能還會負責一些接待事宜。”

　　“哦。那這些官大不大?”

　　“都不大，二哥在地方，從九品，三哥在京城，從八品。”

　　“這麽小啊?”雲兒有些詫異，“兩位少爺好不容易才考中進士，為何朝廷就給安排個這麽小的官?”

　　蕭瑞雪忍不住一笑:“哪有一開始就當大官的呀！而且官大官小是其次，關鍵是能否做些實事！”

　　“嗯，小姐說的有道理！”雲兒點頭笑道。

　　烏衣巷，端木府。後院小亭之中，須發花白的端木文臨邊而坐，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釣竿，正安心垂釣。此時，端木府的管家前來道:“老爺，陸公子他來了！”

　　“恆遠見過老大人！”

　　“哦?”端木文回頭一看，只見小亭的入口處，陸恆遠穿著一件藍色對襟長衫，筆直地站立著，容顏舉止十足的豐神俊朗，端木文便收起了釣竿，在管家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笑呵呵地道:“我們的狀元郎來了！”

　　“不敢，老大人直呼晚輩名字即可！”

　　“那好，老夫就直呼你為恆遠！來，請坐請坐！”

　　“多謝老大人！”

　　待陸恆遠在亭中坐定，管家又讓府中丫鬟上了茶水，端木文在問及了他家中長輩的一些情況後，便與他隨意閑聊起來。二人一個是南楚第一位狀元，一個是南楚當今狀元，皆是才華橫溢、見多識廣之人，話題也是海闊天空，從詩詞歌賦聊到琴棋書畫，又從名山大川聊到花鳥魚蟲，最後又從修身養性聊到了科舉取士。

　　最後端木文眼中滿是讚賞之色，道:“恆遠不僅長得一表人才，才華亦屬一品，想你的年紀跟我的重孫兒差不多，我那重孫兒如今還只會咬文嚼字，而你卻已貴為狀元，

又被皇上賜封為翰林修撰，前程不可限量啊！”　　陸恆遠恭敬道:“老大人過獎了！”

　　“此言差矣！”端木文搖頭笑道，“今日朝會你也在場，百官皆已得知榜眼‘趙俊’實為趙王化名，可謂讓人大吃一驚。其實你與趙王論文采不相伯仲，是我與皇上力爭之後才定你為狀元的，你可知這是為何嗎?”

　　陸恆遠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激之情，卻也搖了搖頭:“晚輩不知。”。

　　“呵呵，其實老夫看重的是你那篇策問，你可還記得其中內容為何?”

　　“論及求賢之道。”

　　“嗯。那篇文章是老夫親自審閱的，其通篇行如流水，文采不可多得，關鍵敢於針砭朝廷之過失，且將因由分析得較為透徹，實乃難得之佳作！”

　　陸恆遠聽到端木文誇讚自己的文章，臉上也不免露出一絲欣愉之色。端木文微笑道:“只是老夫尚有一事不明，還望恆遠對我莫要言辭保留！”

　　陸恆遠微微一愣，拱手致敬道:“老大人請講，恆遠知無不言！”

　　“你文章中大半篇幅討論取士公平，幾乎是為庶民伸張利益，老夫一開始還以為是哪個庶民士子為己而呼，可最後卻知是你這個陸氏長孫，這實在讓老夫大感意外。按理說，當今朝廷的取士之道對士族有利，你身為士族子弟理應支持，可你卻提出反對之論，這究竟為何?”

　　陸恆遠正色道:“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君子見國家有疾，就理當直言，豈能因為身份、因為利益就視而不見?我大楚文治已久，讀書人比其他諸國要多得多，其中人才亦多。晚輩在杭州求學時，經常與一些前輩或同窗談論安邦治世之道，每每受益良多，我深感他們的見識要遠勝於我，可他們中的一些人卻因庶民身份和不適應科舉，便連一個窮縣的主簿都做不得，最後他們要麽孤身前往他國尋覓一展所長的機會，要麽因為父母妻兒的羈絆只能回到家鄉做個教書先生，實在是令人感到歎息！”

　　端木文聽罷，暗暗點了點頭，又道:“若你是個庶民，寫這樣的文章被一些朝臣看了，多半會稱讚下你的文采，但也不會太作計較。可你身為陸氏長孫，身份不同小可，文章勢必會引起重視，若士族之人將你看作他們中的異類，對你大加排擠，你當如何?”

　　陸恆遠一怔:“怎麽會?那些大人們皆是世家中的翹楚，理應公正明達，分得清國與家孰重，不會不辨是非吧?”

　　端木文不置可否，臉上露出絲絲笑容，道:“假設你二十年後也做了一部尚書，有心革除種種弊政，但是都涉及士族利益，導致所有士族之人都反對你，包括你們陸氏之人，甚至視你為奸臣，你還能堅持自己的理想嗎?”說罷，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陸恆遠的臉上。

　　“這個——”陸恆遠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不一會兒頭上竟出了一層汗，最後頹然地低頭:“我不知道。”

　　端木文看到他的樣子不禁有些憐憫，心中苦笑:“我真是越老越糊塗了，雖說他是一個難得的年輕人，我也從他身上看到了某種希望，可連皇上與我都不敢去觸碰的禁忌，我怎能奢望他將來去實現?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罷了罷了。”於是他輕輕拍著陸恆遠的肩膀，溫聲道:“孩子，今日我們二人之間的話也純屬閑聊，你不必當真。”

　　卻不料，陸恆遠突然抬起看向了他:“若是以後我能官居一品，且能得到皇帝的支持，我可以試一試！”

　　端木文驚詫地看著陸恆遠，只見他的目光越發變得堅定。端木文沉默了良久，由衷地笑了:“好，好！”他心中忍不住一歎:“自古英雄出少年，希望你的志氣不會被時間所消磨！你那篇策問我已跟皇上商定用另一篇文章幫你遮掩，也希望等到你羽翼豐滿之時能夠得遇一個有魄力的明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