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這個神行太保無論在原著的出場,還是在這裡首次相遇時,都是這副跋扈囂張的嘴臉?蕭唐心中暗暗想道,第一印象確實很重要,也難怪善評水滸的金聖歎評價戴宗時,直說他是中下人物,除卻神行,一件不足取。
戴宗在書中一出場時威逼配軍宋江的言行舉止,似乎已體現出他平日作為兩院押獄節級時如何濫用職權,如何壓榨江中牢城營的配軍囚徒,加上他後來成為廣為人所詬病的宋江親信,使得後世喜讀水滸的人中有不少將他定性為卑劣凶狠的濫汙小人之一。
可是人好歹也要有些獨立思考的能力。
在這般時節牢城營中任職的官吏,倒有些類似於後世很長一段時間裡很多人聽到“城管”二字的反應。然而後世那個職業絕非從業人員的人品都很不堪,因為他們所做的行當常要與弱勢群體打交道,不但容易習慣利用職權欺凌弱小,也容易遭受輿論的抨擊。
然而宋時掌管牢獄的押獄節級、管營、差撥、小牢子等官吏顧忌更少,對於大多配軍囚徒而言,一進牢城營不嚳於入了陰曹地獄。諸如滄州牢城營那差撥,對待林衝孝敬他銀子前後嘴臉的變化;孟州牢城營內囚犯所述的“盆吊”、“土布袋”等陰毒法子;大名府押獄院蔡福、蔡慶兩兄弟受李固黑錢,便存了結果掉盧俊義的心思;登州囚牢的包節級被毛太公買通企圖暗害解珍、解寶兄弟兩個......除了兩院押獄病關索楊雄曾搭救時遷與杜興、鐵叫子樂和顧念親情攛掇顧大嫂、孫立等劫牢救解氏兄弟,但凡涉及牢城營、官獄監牢的官吏基本都是伸手要錢,沒錢要命。
戴宗當然不可能是甚麽出淤泥而不染的賢人,耳濡目染久了舉止自然也如牢城營內大多官吏一般。可書中宋江是為了爭取與戴宗獨處的機會,所以才故意在江州牢城營上下打點個遍,唯獨漏下了他戴宗,在戴宗叱問宋江時又遭他一通挖苦,直說戴宗“好小哉相”。在牢城營裡同行、下屬都拿了好處,自己卻被個配軍當眾譏諷的情況下,戴宗忿怒已極時又怎能不放下狠話,而打算出手狠狠懲治宋江?
可是戴宗如果真想謀取更高的權位作威作福,他大可以抱緊權相蔡京之子蔡九的大腿,在宋江遭擒拿時指證他還私通梁山強人,而不是拚著職位與性命不要地去搭救宋江,反而在事發後與宋江一道被判了斬刑。還有很值得思量的一點是:除卻武松、李俊等出家、詐病的頭領,戴宗是所有生還的梁山好漢中第一個納還官誥,歸隱出家的人物。
殺神白起對於秦國而言,他是功勳赫赫的名將之首,而對於趙國而言,他卻也是坑殺四十萬戰俘的殘忍屠夫;《三國演義》中的張飛形象,對於劉備、關羽而言他是有著刎頸之交的義氣兄弟,可對於張飛麾下士卒而言,他卻是個時常醉酒鞭撻下屬的凶暴上官;同理戴宗對於牢城營內的配軍而言,他也如其他管營、差撥那般狠厲的凶惡吏差,可對於江湖中義氣相投的兄弟而言,這個神行太保卻也是個義氣深重的漢子。
所以蕭唐對於戴宗這個人的評價是:此人性格缺陷是有,但是與其結交且有用到他的地方時,這個戴宗卻也可以信任。
這時戴宗見蕭唐只顧打量自己卻並不答話,他更是心頭火起,從旁抄起根訊棍便要朝蕭唐打來。
牢城營內的差撥官見了,也怕戴宗來尋自己問罪,轉身便閃出了點視廳。而石秀、張順等人登時大怒,他們剛要上來與戴宗爭執時卻被蕭唐給攔住。蕭唐伸手一把抓住戴宗持著訊棍的手腕,
他輕笑道:“你這院長恁地蠻橫!我又非你治下的配軍,你憑甚麽打我?”戴宗頓覺手腕似被鐵箍死死夾住般,瞪目大喝道:“在這牢城營本院長面前,輕咳嗽便是罪過!你這廝竟還敢還手,不怕王法麽?”
蕭唐輕輕一笑,說道:“那按王法而論,意圖廝打朝廷命官,又該當何罪?”
戴宗聽罷一怔,他眼見蕭唐氣定神閑的模樣,心中也不由泛起了嘀咕,便又問道:“你到底是誰?”
蕭唐笑道:“汴京殿帥府蕭唐。”
戴宗聽罷大驚失色,恰好蕭唐把手一松,戴宗向後踉蹌數步站定身子,兀自面帶狐疑道:“你便是蕭唐蕭任俠?莫不是在誑我?”
石秀踏前一步,冷笑道:“叵耐你這廝有眼無珠!諒你區區個押獄院小吏,也敢對我大哥無禮!”
戴宗見蕭唐、燕青、石秀幾個人氣度不凡,心裡已然是信了八分。雖說蕭唐與他一個在汴京、一個在江州,可是蕭唐這蕭任俠可說是江湖風頭最勁的人物,遠超出同被喚作呼保義的那個山東及時雨,無論白道、黑道,以這蕭唐的聲勢也也不知要比他這江湖中的神行太保,江州牢城營的押獄院長強過多少倍來。
想到此節,戴宗慌忙拜道:“方才小可莽撞,言語間甚是冒瀆了蕭任俠,萬望恕罪!”
蕭唐也不想過於為難戴宗,便扶起他說道:“我亦時常聽聞戴院長一日能行八百裡,被人讚作神行太保,亦是條十分‘仗義疏財’的好漢。我蕭唐有心要結識戴院長,便借此行至江州之際前來拜會。”
戴宗撐起付笑臉,回道:“甚麽日行八百裡,不過是些玄門養氣的法子,以胎息運氣之法叫小可施展起來時,長途奔襲甚少勞累。蕭任俠過譽,直羞煞小可!不知蕭任俠此行直江州來,又有何貴乾?”
蕭唐把手一比唐父,對戴宗說道:“這位唐郎中是我在京師中的長輩,因吃官司而被發配至此。我來這江州,一來是欲與戴院長結識,二來則是想勞煩戴院長代我照拂唐公。”
戴宗聽罷又打量唐父一番,此時他臉上再無半分方才的跋扈之色。戴宗又拍著胸脯說道:“我與蕭任俠不過初識,閣下便如此信任小可!蕭任俠盡管放心,但有我戴宗在此,絕不叫這位尊長吃半分苦頭!”
當真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生著兩張面孔的戴宗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變作這般態度......蕭唐心裡暗想道,不過不能隻以名頭和官威來壓他。既然他對於江湖好漢又十分義氣,於他論交情說不定以後也會大有用處。
“既如此我先謝過戴院長,隻是安置唐公之事,若還需要金銀打點...”蕭唐又對戴宗說道。
還沒等蕭唐把話說完,戴宗登時面露憤然之色,他向蕭唐說道:“這是甚麽話?蕭任俠恁地小覷我戴宗了!照顧唐公乃是我分內之事,哪裡要甚麽銀子!?”
蕭唐:“......”
蕭唐又向戴宗引薦了燕青、石秀、張順三人,當下又與他計較一番後,戴宗便盛情要請蕭唐等人至江州內最有名的酒樓潯陽樓去吃酒。而唐父眼見戴宗前倨後恭,雖知以後自己在牢城營的生活也須仰仗這個押獄節級,可生性耿直本分的唐父對他已有幾分不喜,便推說一路勞頓,想早些歇息了。
蕭唐與戴宗等也不好強勸,戴宗便吩咐個小牢子尋間牢城營尋個雅間待唐父前去休息。當蕭唐、戴宗與唐父等剛走出點視廳時,卻聽一陣喧鬧聲起,有個黑凜凜的莽漢撞進牢城營來, 其他幾個小牢子見了,急忙躲到一旁,生怕招惹了他。
蕭唐就見那莽漢生得黑熊般一身粗肉,鐵牛似遍體頑皮。交加一字赤黃眉,雙眼赤絲亂系。他心裡一動,暗付道:你這廝果然也在這裡。
戴宗見那莽漢面色陰鬱,口中罵罵咧咧的只顧向前踏來,他生怕那莽漢在節骨眼給他惹事,不由暗暗嘟囔了句:“這黑廝卻又作鬧!直連累得我苦。”
戴宗念罷便又向前兩步,對那莽漢大聲說道:“你這黑廝為何這般作色?莫不是又去耍錢輸了?”
那莽漢抬頭見是戴宗,他把眼一瞪,嚷道:“節級哥哥休要取笑!沒奈何六七貫錢財博得輸了,節級哥哥可有銀兩,借與俺贖來用度?”
戴宗揮手趕蒼蠅般轟那莽漢,哼了聲道:“你這廝必還要賭!我哪來的銀子借你?”
那莽漢把頭一扭,埋怨道:“往日吃常例也養得你肥了,怎地就沒有銀子借我?你不借我,我自去討便是!”
正說話時,那莽漢就見唐父面帶金印,卻與戴宗並肩同行,他料定了唐父的身份,便騰騰騰邁步走到唐父面前,直把蒲扇般大的手掌向唐父一張,憨聲道:“拿來!”
唐父被這相貌凶狠粗莽的莽漢唬得一愣,直問道:“拿來甚麽?”
那黑大漢怪目圓睜,大嚷道:“你這老兒!有錢賄賂我哥哥銀兩,怎地就不給我!?只看我哥哥這押獄院長的顏面,便瞧不起我鐵牛這個小牢子!?”
說罷那黑大漢揪住唐父的衣襟,掄起砂鍋大的拳頭便要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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