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待魯智深踅出普法寺的後門,便瞧見武松依然是那副披散下的頭髮間束著黃澄澄、金燦燦的界箍兒,著皂色直裰,身間布衲襖斑斕的頭陀扮相,他背負著雙刀,抱著膀子正倚在顆槐樹上,見得魯智深甩膀子踱出寺門,平素眉宇間時常滿是凜然威嚴之色的武松也不由面露笑意:“兄長,隻管走便是,哪個遮攔得住恁?又恁般搭纏作甚,待去見過陛下之後,咱們也該啟程了。”
被禦封為昭武清忠祖師的武松雖然也有間廟刹安住,可他除了與自家兄弟吃酒之外更是好靜,向來不喜與甚不相乾的人多費甚麽口舌。比起魯智深做住持的此間普法寺,武松所住的廟宇雖備置齊全,但規模不大,寺內除了有知客行者拾到打掃,也別無甚麽善男信女前去燒香拜佛。
是以武松終日也只是打熬武藝,尋兄弟吃酒喝肉,可每日也都會於庵舍內青燈古佛面前靜坐思量一個時辰上下,似乎是在參悟佛法,回首感悟自己這半生走下來的種種經歷。然而武松每日打坐時心裡到底又在想些甚麽,這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而魯智深聽罷也不由長籲一口氣:“二郎倒是清閑自在,叵耐灑家寺裡那些僧人婆婆媽媽終日聒噪得很,偏生自己寺廟內誠心向佛的和尚,又不比對多行不義的醃臢撮鳥使得手段那般,只顧一禪杖打將過去便得清淨痛快。若是仍在大名府中盤住,灑家倒有心與二郎換一換,你來這普法寺中做主持,俺到你那廟宇清修去...休說二郎你只是帶發修行的頭陀,覷灑家又哪裡像個大刹的主持?而如今咱們既已拿定主意,去與哥哥辭行,自也仍有許多話要說。若這些時日哥哥那邊公事不算繁忙,咱們這一兩日遮莫又在住在宮裡,可也未必能就此離開大名府。”......
且說魯智深、武松二人各自持著水磨禪杖與雪花镔鐵刀進了皇城內禁,宿衛班直將士也都是習以為常。而當初魯智深與武松尚還不是和尚與頭陀的身份,同蕭唐一並就已結義拜把。相互義氣更是深重的三人再得聚首,而又要吃酒歡飲的去處,但見得鳳閣龍樓、玉階寶輦,蕭唐倚著雕金雲刻龍紋寶座,與魯智深、武松屁股下都墊著個蒲團都在玉階之上席地而坐。竟然在這座鎏金浮雕,代表帝王無上尊貴,而平常用於皇帝聽政、諸臣上朝的宮殿內揎拳擄袖、大吃大喝了起來......
對於魯智深、武松二人暫舍下得賜封的一切,而打算重出江湖遊歷的意願,蕭唐大概也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思。魯智深與武松如今對功名看得極淡,且對於人生感觸已有所頓悟,可伏櫪的老驥尚且志在千裡,以魯智深、武松的為人秉性,也終究不可能就此六根清淨的誦經念佛,刻在骨子裡那快意恩仇的豪邁血性仍舊未曾褪去,他們想要的答案,或許也仍要去江湖中才能夠找到。
兄弟相逢這三碗酒重重撞在一處,蕭唐旋即一飲而盡,便對武松笑說道:“我聽聞兄弟把得受的賜金不少都轉贈予施恩的遺孀家小,還遣人布施周濟,如今既又要雲遊江湖,盤纏可已足夠?”
武松見說爽朗一笑,回道:“我既是個帶發修行的頭陀,單身一人,又無家眷,哪裡須那許多錢物?我與兄長再於江湖中行走,平素酒肉管夠便是。而當年陽谷一戰,施恩兄弟既冒死為俺擋刀,就算哥哥也以恩賜撫恤過他家小,這也是俺須盡的心意。
兄長也蒙陛下厚封重用,朝廷也曾表彰他在任時興利除弊、清正廉明,又轉任至京東西路憲司做得提點刑獄公事相公這等要職,與嫂嫂也是和睦恩愛,已為俺武家開枝散葉,自也無須我多做掛念。”
魯智深豪飲也將碗中美酒喝得涓滴不剩,隨即也笑道:“當初灑家大鬧五台山,擾了清淨去處,智真長老隻得教俺去東京大相國寺投他師弟智清禪師。路上又沒一分盤纏,這一路下來除了得桃花山下劉太公管待,又在銷金帳裡捉打周通兄弟,驚駭得他椎牛宰馬、殺羊宰豬做送路筵席,吃了兩日好的,那一路投至汴梁胡亂借宿、討頓飯吃,又有甚打緊?
如今打上這盤纏與武松兄弟遊走,用個兩三年都已足夠。何況哥哥恩許,降旨教各處驛站管待,又有不少聚義兄弟於家鄉故裡把持家業,都是好生興旺,海內存知己,哪裡還會短了灑家與二郎的衣食飯?遮莫也不必再去做當初我等嘯聚於二龍山期間但聽聞得有甚欺壓良善的惡戶撮鳥,還有那乾剪徑殘害百姓的凶匪惡寇時盡管去洗蕩那廝們取盡錢糧的勾當。”
而魯智深這一席話正好說到了點子上,蕭唐暗付自己已可說是勵精圖治,而不遺余力的施仁政於民,如今齊朝治下各處雖然也是海內升平,有盛世氣象,但是也絕對說不上處處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人人溫良恭儉、敦厚淳樸...就算社會大環境的治政清明,可是也難保不會有人仍舊作歹作惡...蕭唐心說自己後世所處的祖國時局治安絕對值得讚譽,但也不免會有惡性刑事案件以及擅權惡霸作威作福欺壓群眾的案例發生,雖然瑕不掩瑜,可個案事例也是無法杜絕的。
然而便如原著裡的軌跡, 應該是魯智深到瓦罐寺,後與史進合力殺了崔道成、丘小乙那對作惡的僧道,也須是武松夜走蜈蚣嶺試刀後斬了害死員外全家性命,又強擄其女作歹的飛天蜈蚣王道人首級...這固然是路見不平、除惡務盡,但如此的確做的是以武犯禁的勾當。
水泊梁山到底是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下所形成特殊的現象,民之所以為盜,因朝廷昏聵、賦繁役重、官吏濫汙、衣食無著,是以天下盜賊蜂起。逼上梁山也從來不是單指某個人的經歷,而是指宋末時節的整體社會時局,然而如今齊朝治政時節,魯智深、武松倘若再於江湖中走動時真撞見甚作歹害民的凶匪惡霸,或是個別濫汙官吏,以他們兩個的性情卻又會如何做?
倘若後世退伍的特種兵事出有因的殺光了某個犯罪團夥,甚至不經司法流程擅自處決了某些貪官蠹役,其情雖可憫,其罪卻難恕,這想都不用想仍是要依法定罪的。然而如今也仍是皇權專製的時節,存在封建宗法、禮刑並重,以及執法原情等中華古代最重要的司法理念,起碼蕭唐可還沒乾出那等大赦天下而放出一堆死刑犯的事來,現今也還不是後世那種務必須強調維護公民權利,保障民主而做為法規依據的時代。
換而言之,蕭唐這個屬於“封建統治階級”的皇帝,也已想好了要給予魯智深、武松這兩個常好打抱不平,而又性如烈火的兄弟何等的“特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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