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三刻,楊再興所統領新選軍旅抵至大名府,前列彪形軍漢列成十行陣列豎著各色旌旗,後列諸般將士也盡都披掛戎裝袍甲,槍刀斧鉞、刀劍弓矢,自是威風凜凜、銳氣騰騰的從西面城門而入。
大名府城內百姓軍民,自然也有扶老挈幼者沿途路觀看,而蕭唐引一杆官子也早已登上內城門樓之上臨軒觀視。待檢閱了楊再興率部前來入城朝覲的軍伍,遂吩咐林衝執掌的殿前指揮使司內主管關支諸軍班應乾請受,京師軍差齋筵,點視闕差祗應人等職事的殿前司倉案發付酒肉勞賞安頓其余將士,又命殿城傳旨官吏宣楊再興等軍將入殿面覲國君。
如今歷經軍旅歷練性情也似沉穩了許多的楊再興甫一見到蕭唐,也渾然不似當初初投上水泊梁山時舉手投足間也總是夾雜著幾分桀驁放任的綠林習性,而是規規矩矩的以君臣之禮向蕭唐拜道:“臣楊再興,參見陛下!”
若是在內殿隻與當初共聚大義的自家兄弟商議來往,實則除了把“哥哥”的稱謂喚作陛下或官家,蕭唐也不願循規蹈矩的教追隨自己的老班底謹慎甚君臣禮製,否則彼此之間處下來的情分倒顯得生分。只是如今這等公開場面也尚有不少遼人降臣,以及新晉擢升提拔的各衙屬臣,這個架子也依然要端著,然而蕭唐再上前勉勵楊再興說甚愛卿勞苦之類的言語時顯然仍覺得有些不對味,心中還感有幾分別扭......
而等到隨楊再興前來覲見的將佐上前朝見之時,但見有個青壯軍將龍行虎步,瞧他舉手投足間似也是風風火火的性子,而乾脆利落的向蕭唐施禮道:“未將呼延通!拜見陛下!”
呼延通,按正史的軌跡從韓世忠所部軍旅,還曾竭力奮死援救,搶還回一時遇險的韓世忠。隨後也是屢立戰功,本來也合當於國難之際大施拳腳建功立名,可是卻是於剛剛證明了自己能力後不久便因韓世忠要他妻室陪酒而操起刀子要手刃他那於生活作風上卻是有些不著調的上司。隨後也被韓世忠罷黜官身被貶做一小卒,終是再不敢忍氣吞聲而投河自盡......
然而如今身為齊朝大將的韓世忠歷經南征北戰又返至關西地界得受重任,呼延通也尚未娶妻成家,他們兩人也尚還沒生出間隙而鬧到不可收場。不過按蕭唐想來這兩個人性情遮莫也的確不對路,相處久了恐怕也仍會釀成甚將帥失和反目的事端。
依著自己設身處地與韓世忠日積月累的接觸與了解,蕭唐也知道那潑韓五也決計不會乾出覬覦下僚妻女美色而強取豪奪這等混帳事來,但是行事仍帶幾分潑皮習氣,勾欄瓦舍裡面打轉,對於男女之防大咧咧且處事浮浪也絕對沒冤枉了那廝。好歹現在韓世忠身邊有梁紅玉一直相伴著,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絕說不上,可好歹就也能教他有所收斂。然而韓世忠常會與些風塵女子有染(正是中韓世忠除原配白氏,包括梁紅玉在內其他幾名夫人皆是娼妓出身),因生活作風問題與下屬將僚生出些間隙來,以後或許仍會鬧出些糟心事,這也不會讓蕭唐感到意外。
只是呼延通除了因韓世忠要他妻室陪酒而意圖暴起殺人,他也曾因出言不遜而導致上官生出欲殺他以肅軍列的心思,他奮戰立功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但實則也有些軍中刺頭的習氣。而韓世忠被呼延通提刀追攆著奪路奔走,雖然也是這廝自作自受,但是呼延通膽敢意圖手刃上官,便如當初高俅誣陷構害林衝時“手執利刃,分明意圖行刺本官”的罪名,而呼延通在氣頭上想殺韓世忠時落了實錘的,
如此高俅當初給林衝定的罪對於他來說,一點都不算冤枉。韓世忠真要是高俅、高衙內之流,當即極為充分的理由便可以立即處死呼延通。然而在審問其死歷數罪責之際卻是潑韓五的潑皮心性又發了作,直接將呼延通貶到與他素有舊怨的軍將帳下做小卒,這無疑也是要大煞這個敢提刀前來追殺自己的下僚銳氣,卻並沒打算往死裡辦他,或許也全因韓世忠再是嘴硬,其實心裡也很清楚又是因自己身上甚麽臭毛病而刺激得呼延通炸毛發作...然而再等到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呼延通前來謝罪,然而心中芥蒂未消的韓世忠卻選擇閉門不見,卻致使呼延通又因擅離軍隊的罪名毒挨通責罰之後羞憤已極,不願再慪鳥氣,索性一頭扎進水裡自盡了事,而正史中韓世忠逼死麾下大將呼延通的這個汙點,個中細節雖值得思量,但是的確是這廝咎由自取。
可是若單單剖析呼延通按原本軌跡的行跡,他因一時氣忿,不給自己留後路便意圖行刺上官,然而事後再立刻試圖和解,終不成事便又選擇自盡...很明顯也能看出他意氣用事、負氣鬥狠而想法偏激,似他這等腦子一熱便而容易衝動行事的直莽軍將。
而呼延通可絕不知曉蕭唐正在為自己的命途改變而思量安排,如今的他也尚不過只是遂楊再興前來覲見官家,過後不久也將開撥北往的一名廂副指揮使,本來也不並無能得蕭唐召見的資格。然而蕭唐先前也的確曾尋呼延灼詢問他與當初仍在西軍中打踅的這個族兄弟關系遠近,也以此為名略加升賞召見,如今更是親自上前,並對呼延通好言勉勵道:“朕早知將軍亦是宋初名將呼延讚嫡派子孫,於我披肝瀝膽共創大業的股肱功臣當中,也亦有與將軍同宗的呼延氏族兄弟,如今宣取將軍赴此委用,也是意在提攜將門後起才俊,今番與楊總管舉兵奔赴塞北也休辭勞苦,待奏凱歌時,朕當量功理會,於將軍優擢重用。”
“未將蒙聖恩委任,也自當竭力征戰,死而後已!”
呼延通先是朗聲說罷,然而眉宇間似有夾雜這幾分爭強好勝之色,隨即又道:“果然陛下是覷在我那族兄呼延灼情面上,雖皆是呼延將門的底細子孫,可歎如今宗室家門沒落,也唯有呼延灼、呼延慶兩個族兄尚曾各自汝寧郡、平海軍算是得受重用,偏生末將這一支隻得在軍中苦熬,末將再是不濟,自問我輩武人,自當憑一身本事建功顯名,可恨當初宋廷軟弱不說,直將俺西軍拆分的支離破散,本來進用於國的軍中大將,亦是教宋廷窮酸餓醋的文官說廢便廢、說殺便殺!本以為這輩子再沒甚麽指望,而陛下雄才大略、威加海內,大勢如此,末將還如何不明白陛下何以教天下英豪歸心?雖陛下因呼延灼、呼延慶兩位族兄而垂恩提攜,末將日後勤於王事立下功績,也未必會比俺兩個族兄差了!”
本來似呼延通這等開國名將的嫡派子孫,若是大宋還沒有呈現出王朝末路時的頹相,也不像他那族親兄長呼延灼那般彼此早已是生死相托的情分,而那當初也為抗拒金軍為名齊心戮力, 才潛移默化的徹底倒向自己一邊,呼延通就算於軍中苦熬資歷,幾乎也很難說動他背反朝廷。然而蕭唐也很清楚,似他這種受君臣綱常思想的影響到底不會比文人士大夫更為深刻的行伍軍將倘若也開始大批倒向自己,那也正反映出如今宋廷皇權正統觀念在世人眼中不可避免的愈發衰弱。
的確還正史的軌跡呼延通恐怕還要在幾年後舍命廝殺建功,這才落得個落階官的升賞,隨後也是豁出性命拚得數場大捷才被擢升為一方防禦使。至少先前在西軍中苦熬的呼延通尚不知自己何時有出頭的時日,兼之西軍諸部如今也正是軍心最為動蕩的時候,而且已經有了兩個呼延氏同宗族兄做了榜樣,那呼延通這個一直苦求於沙場上立業揚名卻尚看不到半點希望的將門子裔,會在由曲端引發的事件與其他投順的西軍將士一並選擇向蕭唐倒戈,那倒也不足為奇。
只不過聽這呼延通的口氣,雖然肯死心塌地的效忠於蕭唐,然而卻也不甘心只因自己的族兄推舉這才得受重任。此子雖然硬氣,但果然以現在的心性而言仍似是個愣頭青,也難怪呼延通正史中也曾因出言不遜而惡了朝中臣子,也會提著刀驚醒大醉昏睡的韓世忠,並追攆著這廝屁溜溜奔逃出了帥府...那一身過剩的精力最好還是用在戰場殺伐上,也別讓他閑著。而教其與當初也是莽撞冒進,而如今一步步磨礪得心性也愈發沉穩,且私下裡不至似韓世忠那般難免犯些生活作風錯誤的楊再興搭檔,或許也才能起到相得益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