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各自投拜得蕭唐與方臘聚義起事,魯智深與鄧元覺性情投契,這些時日相處向來也早已是交情深厚。眼見安道全示意鄧元覺已是治無可治,魯智深登時心焦性躁,並瞪著眼喝道:“安神醫!你金創傷疾既盡皆醫得,鄧元覺兄弟遭完顏婁室那廝斧刃剁入肩頭,也不是甚致死的重傷,他一身筋骨又端的結實壯碩,隻挨了這一記卻又怎生救不得!?”
安道全見說又歎了口氣,說道:“那韃子大將趁烈馬狂奔之勢輪斧襲來,雖然被卸掉大半勁力,但胸腔遭受兩般重兵器猛擊,已是震碎了肺腑髒器,胸骨亦是迸裂,有斷骨插入要害處...如此重傷,就算我使盡手段續命吊得一口氣在,反而也只會教元覺大師生受痛楚,也已是無力回天......”
魯智深聽罷心中更急,本待言語時,忽的卻見躺在擔架上的鄧元覺看似安詳平和的臉上擠出似是釋然的笑意,雖已是氣若遊絲,可也仍斷斷續續的說道:“師兄...罷了...如此圓寂也好......雖然俺按佛門稱謂以師兄相稱,實則出家後哪識佛家經文?而後又投效方教主聖公皈依摩尼教,雖也奉彌勒為尊...可是做慣殺人勾當...也早墮入了外道......然而後來有幸曾聽得師兄所言...隻管拿禪杖打開生死路,使戒刀殺盡不平人...便是佛門大慈悲...如此也深得我心......雖不是懷著慈悲心腸念經誦佛...但殺得那乾構害無辜百姓的廝鳥...就是功德善事...便是俺曾做下的惡業,如今諸德圓滿、諸惡寂滅...也是時候入寂涅槃,舍卻得凡塵俗世......”
話音未絕,鄧元覺言語聲已是越來越小,直到寂靜無聲,身子只是靜靜的躺在擔架上,再不見有半點動作。安道全見狀連忙去瞧,過了片刻,他便歎聲說道:“鄧元覺大師,已是圓寂了......”
然而聽得鄧元覺臨終前的言語,雖是眼見他圓寂逝去,可魯智深驀的似是心有所感,也全然不似尋常那般躁急喝罵開來。
這個時候,魯智深忽的又想到當初追隨蕭唐馳援河東,殺潰得韃子大將銀術可所率領圍攻太原府的兵馬之後趁勢揮師向北之時,魯智深尋思與蕭唐共聚大義而做大事後廝殺多時,已經數載,卻一直不曾再去拜碣本來初識遁入佛門的師尊,何況當初蕭唐哥哥於追剿河東田虎余孽時親臨五台山清涼寺,也將智真長老點化的九十六字真言偈語轉托交付於自己,魯智深似有所感,遂也曾親赴河東路北部地域的代州雁門縣五台山清涼寺去參禮智真長老。
而智真長老初見魯智深時,雖然也當面直言徒弟一去數年,殺人放火不易,但還曾點化魯智深本是了身達命之人,只是俗緣未盡,徒弟來塵世中走這一遭,而蕭唐居士替天行道,懷大義根心,助他做成大事也是還殺生之債,宿根亦有佛心,消滅罪惡,早登善果.....
起初魯智深雖然聽得智真長老的點化也只是懵懵懂懂,但是如今聽見鄧元覺圓寂前的言語之後,他驀的似醍醐灌頂,有所頓悟。又凝視向鄧元覺的屍身片刻過後,魯智深忽的放下了手中禪杖,他的面色也漸漸平和下來,並感然長歎道:“六根束縛多年,四大牽纏已久。堪嗟石火光中,翻了幾個筋鬥。咦!閻浮世界諸眾生,泥沙堆裡頻哮吼......”
而在旁的焦挺想到當時也正是因為鄧元覺搶在自己之前驟然殺出去攔截摧陣衝殺的完顏婁室,如今再眼見他圓寂逝去,似是代自己身死一般而甚感悲慟,而忽的再瞧見魯智深反常的舉動,平素一口一個“直娘賊”、“灑家”的花和尚,何時又曾說個甚佛門高僧也似的偈語?焦挺也不由看得個愣怔,遂立刻問道:“智深哥哥,你說甚麽?我怎的聽不明白?”
然而魯智深卻似是入定的得道高僧一般渾然不覺,雖然衣甲直裰仍滿是斑斑汙血,魯智深又驅步向前,走到鄧元覺的遺體面前之後,便將雙掌十指相合,手心相對著平放與心口前,又躬身參拜,隨即平靜淡然的說道:“平生不修善果,隻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功成舍卻皮囊去,今日方知我是我......”
在旁焦挺、安道全眼見魯智深臉上不帶半點嗔恚之色,渾無受外物所擾,活脫脫一副色、受、想、形、識五蘊皆空,修成正果,而淡然徹悟的高僧莊嚴法相,也都已是瞧得滿臉訝異之色。正所謂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如今眼見豪爽剛烈、不拘小節亦是不守清規的魯智深徹然開悟的模樣,似乎當真已是立地成佛了......
※※※※※※※※※※※※※※※※※※※※
大戰過後,由蕭唐所統領的諸部義軍,以及察哥指揮的夏國兵馬自是打掃戰場,各自收斂所部陣亡將士的屍骸。被屠戮殲滅。也是堆積如山的金軍將兵屍首未免滋生疫情,也有諸隊軍士就地挖掘大坑,點火焚化了事。期間以傅選為首的頭領又前來請求蕭唐,咬牙切齒的力諫將完顏婁室的屍體割了首級,開膛破肚、剖腹剜心而享祭孟德、焦文通、劉澤...乃至眾多於此次大戰殞歿陣亡的正偏將佐,諸部將士英魂。
實則若是以蕭唐的心意,出自於對完顏婁室這個勁敵的尊重,有別與完顏粘罕之流也不想作踐他的遺骸,好生安葬便是。然而以往金軍侵掠宋境時,倘若撞見宋廷軍中拚死抵抗的英烈將官時,馬踏作踐屍身、剁成肉泥乃至懸在樹上活活燒死(如按正史的軌跡宋將王稟、黃友的結局)等令人發指發指的殘暴手段也是屢見不鮮。
而傅選這個太行山連環寨一脈僅剩的義軍頭領,蕭唐大概記得他若按原本的軌跡為了打消宋廷對於綠林中抗金義軍頭領的猜忌疑慮,而在歸附王彥之後臉上刺下“赤心報國﹐誓殺金賊”以示忠心,因戰功遂得朝廷受封為江西製置使司統製官,而後轉任至嶽飛麾下任統製,按說他本來也應當成為嶽家軍當中的一員,然而如今傅選早已投奔得自己共聚大義,不曾受宋廷軍司掣肘節製,身上那股綠林豪傑的習氣猶濃,完顏婁室既然接連殺了三個與他情同手足的心腹兄弟,直教傅選深恨的嚼穿齦血,未將這死仇屍首按過激的綠林報復行徑零碎剮了生啖其血肉,便也沒有壞了蕭唐所定下決計不可觸犯的規矩底限,他如此極力的要求而稍泄心中恨意,自然也是入情入理。
就算是心懷尊重,但完顏婁室畢竟是戰場上彼此相饒不得的敵人,也更不能教一眾追隨著出生入死的兄弟寒了心...蕭唐暗歎一聲,到底還是答應了傅選的請求,並親自主持祭祀悼念翟進、鄧元覺、竺敬、吉青、王瑛、孟德、焦文通、劉澤...等一應此役陣亡正偏將佐的英魂。而祭拜已了時,夏軍那邊又有軍士前來報說,晉王察哥請來拜會,待細議商榷過後,便揮軍引去,與蕭唐各自統領兵馬,瓜分宋境西北面本來為金軍所佔據的廣袤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