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境治下,位於隴右秦州治所成紀縣的節堂內氣氛甚是壓抑,身上沾滿血汙的衣甲尚未脫去的郭浩仍是滿臉的忿忿之色,而楊政則是伏在地上請罪,坐在側首的熙河蘭廓路經略安撫使,兼陝西諸路都統製的吳璘則是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其他各部軍司將官大多人面色不由顯露出驚慌之色,也是拿不出甚麽主意來。
而除都轉運使趙開等重臣未至節堂參赴軍議,如今官居宣撫使參議軍事的劉子羽面色也是躊躇凝重,他思量了一番,目光仍是不禁向端坐在節堂正首的吳玠覷將過去。
而如今已是官居川陝宣撫處置副使的吳玠默然一陣,忽的對匍匐在地上的楊政歎聲說道:“齊賊韓世忠經略陝西諸路軍馬,向來布置重兵於鳳翔府、平涼府、涇州地界戎邊防備,與我軍相互對持。自是千日防賊,也實難預先料得先機,驟然聚合兵馬大舉侵犯,哨探軍馬已不及探覷敵情...楊志那廝,乃是齊賊軍中善用兵的大將,至於曲端那反賊本事如何,我也是心知肚明......
那廝們率重兵合圍襲攻,楊將軍抵死突圍得出,雖大敗一陣,也是非戰之罪,郭將軍力抗翟興、姚平仲賊將所統領的大軍,亦是如此。看來蕭賊終是要侵犯境土,大舉興兵,如今軍情嚴峻,戰事要緊。眼下也不宜以軍法追究你二人過失,以圖將功補過,力據賊軍。”
聽吳玠如此說罷,楊政自是伏拜叩首,心懷感激的表態蒙恩官寬胥,也必當竭死盡力雲雲。而郭浩雖不易察覺的冷哼了一聲,到底國事為重,他也絕非是不知進退的渾人,聽得身為上官主帥的吳玠不追究他戰敗之責,郭浩也隻得胡亂俯身施禮,算是做出回應。
而吳玠這邊安撫過郭浩、楊政二將之後,他的眉頭仍是不久皺個川字,畢竟今番齊朝大舉進犯,也必然是做勢要教關西地界諸路各州盡數納入本國境土。雖然如今的宋廷,從國家法理上而言仍是拒不承認由反賊蕭唐在原宋境領土的基礎上所建立的齊朝,是以宋廷文武臣子仍是以蕭賊、賊軍稱謂,但是比起當年與蕭唐曾聯手力抗的金國而言,他所建立的這個國家如今卻以死敵的身份前來侵犯,形勢險急也要比當年嚴重得太多......
已臨大敵,而謹慎思慮時,吳玠心中也不由的五味陳雜。
雖然按宋朝法例,川陝宣撫處置使司的正使相公要由朝廷委派的文官重臣擔任,但是隨著先前的張浚相公調任之後,又因淮西軍變舉薦不當而被責咎罷免。如今宋廷也不得不傾向由鎮守各處要隘的武職將帥把握住軍權,而不是仍要調派文官節製,反而在火燒眉毛的要緊時節卻要誤了兵家大事...是以如今官居川陝宣撫處置副使的吳玠,實際上便已經成為掌握甘隴陝地諸路禁軍生殺大權,便如當年的種師道、童貫那般,成為於宋廷西軍諸部當中總攬軍權的人物。
只不過如今的大宋西軍,卻早已是今非昔比。經歷過伐遼慘敗、老種隱退、金軍入侵...乃至當初由蕭唐所部大軍接手馳援河東太原,種師中、姚古等西軍資深望重的元老也被宋廷打壓罷黜,又是那蕭唐殺至關西地界,與夏國聯合殺潰完顏粘罕、完顏婁室所統領的金國菁華主力,直到曲端被蕭唐救下,又利用他於西軍當中的聲望而大肆煽動蠱惑,致使大批的將士叛從倒戈之後,如今所謂的西軍只是沿襲了當初的名頭,卻早已是分崩離析到無以複加,哪裡還有當初半點大宋第一強軍雄師的氣象?
饒是如此,吳玠也已是盡己所能,
起碼在經歷過曲端事件之後也盡可能動用自己多年來在軍中建立起來的威信,把控住西陲邊庭其余禁軍,同時積粟繕兵、列柵築壘,以拒蕭唐。而經歷過一番清洗之後,該倒戈叛逃也已走了,激勵余部將士穩固軍心,吳玠一直以來也都是窮智竭思,而盡力穩固住宋境川陝方面的軍心局勢.....男兒大丈夫,生當鼎食死封侯。當初苦心孤詣,於軍中披肝瀝血,甚至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要出人頭地,如今也算是達償所願,成了手握一方軍政大權的重臣主帥,可是如今卻是面臨這等險局...吳玠心中感慨良多,面上也仍是保持鎮定泰然,而沉聲說道:“齊賊大舉侵犯,我雖然已調撥軍旅,赴援隴州、秦州、鞏州等地增強諸邊地軍寨防備...而今局勢,西北面為夏人所佔據,壓迫我軍,而甘隴陝地東面地界,齊賊與我等佔據得州府犬牙交錯,如今又是強敵臨境、危機重重,齊賊有備而來,我軍倘若分派軍力據守各處要隘,反倒更易教賊軍趁勢各個擊破,而逐一攻取諸處城池軍寨,如此情形,兵事分輕重緩急,諸位誰又有拒敵良法?”
然而眾將聞言聽罷,一時卻盡皆默然。如今非但是要盡可能把住陝、隴諸處仍由宋廷把控的州府,又必須牢牢的把控住川陝咽喉門戶,務必須死守住齊朝西征南侵的道路,以如今西陲諸部宋軍的軍力而言,關西諸路方面缺乏戰略縱深,的確也很難面面俱到,稍有疏失,恐怕便將導致全盤防線崩潰,誰又敢說自己又萬全之策必然能抵禦得住齊軍的全面猛攻?
節堂內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後,卻是劉子羽驀的站起身來,向吳玠諫言道:“也正如吳帥所言,兵事分輕重緩急,雖我等身兼重任,自是守土有責,然如今戰事險急, 若是分散軍力抵禦敵軍,實乃得不償失,恐怕力圖要保住一應軍州,反而連一處守不住,也務必須有所取舍,而按下官想來,齊賊此番大舉侵攻,絕非隻圖侵佔得關西隴右諸地,而必是得隴望蜀,趁勢於南進川蜀......
倘若賊軍勢大難擋,幾處軍州邊寨倘若終究是守不住,為求穩妥,我軍也須洞察先機,主動撤軍,集中諸部軍力,依托川陝咽喉大散關所處秦嶺北麓險要地勢,構築防線,務必要將敵軍隔絕於散關以北,而決計不能教齊賊從秦隴攻入蜀地,否則若是教賊軍控扼住長江上流,可順江東下,而襲取江南江口入海要隘的齊賊水軍亦可溯江而上...則我大宋危矣!”
劉子羽所諫言語,大致也與吳玠的想法不謀而合。比起如今關西諸路地界為齊朝與夏國瓜分得大半,而仍舊處於宋廷掌控之中的州府,絕對不容有失的則是甘隴通往川蜀之地的要隘關口,這也必然是齊朝西路大軍侵攻的最主要目標,既然大概能夠預料到敵軍的戰略方向,自然須要因事為製,提前做下妥善部署。倘若戰事險急,那麽一些領土是可以舍棄的,重中之重也是務必要保住斷不容失的要隘地域,否則大宋亡國之患,也必將會愈發深重......
那麽齊軍意圖打通川陝的交通樞紐地域,又必然會集結重兵勢必要攻取那些地域?
吳玠當然也很清楚:除了大散關以南,宋境利州路治下的仙人關、饒鳳關之外,則是位於屬連結川陝之首要門戶的大散關東面,由渭水流域越秦嶺進入漢中地區的另一處關口和尚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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