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裡登的秘密教堂內,由神父帶領著的早課還在進行。
“……感謝神賜予我們的食物,祈求您贈與這個世界喜悅,讓我們遠離塵世的痛苦,赦免我們生來的罪惡。無上的神,感謝您賜予我們的聖光的力量,您是照耀萬物的太陽,讓我們對您獻上永世的讚美……”
講台上的神父手捧《聖經》,雙目平視前方,聲音洪亮平和。座位上的學徒們雙手合十,閉上雙眼,神父每說一句,他們就齊聲念一句。
雖然處於地下,可整個教堂的光線卻一點也不顯得昏暗。潔白的蠟燭排列成行,環繞在人們身邊,營造出一種靜謐聖潔的氛圍。
在這種氛圍之中,學徒們眼眉低垂,每念一句,臉上的神情都仿佛虔誠了幾分,從內而外散發出一種祥和的喜悅感。
可是,這樣的場景,幾乎是他們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他們都是卡瑞特斯本地人,從前的生活中,大部分人甚至從沒接觸過“教會”一詞。
克裡斯就是如此。
他生於哈裡登,原本是漁民的兒子,以為自己會繼承父親的事業,也從未好奇過外面的世界。然而,幾年前,父親死在了一次出海的暴風雨之中。母親悲痛之下,一病不起,很快也追隨父親而去,隻留當時才十三四歲的克裡斯獨活於世。
經此打擊,他一蹶不振,變賣了家中的漁船和房屋,混在城裡的混混幫派,每天醉酒賭博,打砸搶燒,渾渾噩噩度日,也沒考慮過未來會怎麽樣。
直到他被捕,那位神父出現在他面前。
“以你所犯下的惡行,早就該被投入監獄,受盡折磨。可是神意寬容,為你打開了另一扇窗戶。你擁有聖光的天賦,經過學習,就可以成為一名神父,你願意嗎?”
當時,克裡斯的目光是呆滯的。
“神……神父?”
對面點頭:“這是神賦予你的天賦,也是使命,要你行使神的意志,消除世間的罪惡,也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贖罪。”
克裡斯的神情有些抵觸:“可……可是如果神在注視著一切,為什麽我的父親會死在海浪之中,連屍體都找不到?為什麽我的母親在病重的時候,神卻不曾伸出過援手?”
那位神父卻微笑著告訴他:“因為你的父母已經得到了救贖。”
說著,對方一揮手,璀璨的聖光忽然將克裡斯包圍了起來。身處聖光之中,
恍惚間,克裡斯感覺自己好像看見了一個畫面
——父母站在一片燦爛的花海之中,卻用一種失望的眼神望著他。
當時他就顫抖著跪了下來。
隨後,神父又一揮手,聖光消散,克裡斯眼前只剩下那雙注視著他的平靜眼眸。
“一切都是神對你的考驗。”神父的聲音無悲無喜,“你的父母正在天國之中等候著你,可你卻沒有通過這場考驗。”
聞言,克裡斯露出絕望的眼神。
“神父大人,我該怎麽辦?”
“你還有重新獲得救贖的機會。”神父卻將他拉起來,溫柔地說,“拋卻往日的惡習,修習聖光,履行神的意志。神願意給予虔誠信徒第二次機會。”
克裡斯握著神父的手。那一瞬間,他忽然感覺自己從往日的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看到了希望的光。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於是,他來到了這個地方。
剛開始的時候,他以為他們會經受嚴酷的訓練,可是修習神術的第一課卻讓他大感意外——所有人坐在一起,一個一個站起來,講述著自己曾經犯下過的罪孽,有些人甚至講到自己泣不成聲。而在說完之後,其他人會對他報以友善的掌聲,一起說:“神會寬容你的。”
當克裡斯第一次講完自己的故事,無數掌聲朝他湧來的時候,他滿臉通紅,渾身顫抖,仿佛從前的罪孽都在這一刻得到寬恕,整個人重獲新生。
那一刻,他獲得了直面生活的勇氣。
從前的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做到準點入睡、清晨起床、滴酒不沾、還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熱情和憧憬。他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這一切,都是信教帶給他的改變。也因此,他心中甚至萌生了一個理想——他要解除卡瑞特斯對於教會的禁令,天下間那麽多喪失了信念的人,不該因為王室對教會的偏見而失去得到救贖的機會。
因此,每天的學習,他都像軍人一樣地投入,希望有天能夠將神的恩澤撒向更多人。而在這一班人之中,像他這樣投入的還有很多。
“好,今天的早課就到這裡。”
禱告完畢,講台上的神父合上書本,座位上的學徒們也睜開眼睛。
然而,神父剛想繼續接下來的內容,教堂的大門卻忽然從外面被推開。那一瞬間,打開門掀起的微風,吹得室內的燭光一陣晃動,仿佛那股寧靜聖潔的氣氛也忽然被打破了。
學徒們愕然地轉過身。
只見,兩個陌生的神父走了進來。
“等等……你們是什麽人?我為什麽沒有見過你們?”講台上的神父皺起眉毛,看著那兩個突兀出現的神父,開口問道。
那兩個神父則是雙手合十,答道:“格羅瑞那邊出現了一些情況,主教有令,讓您盡快趕過去。這裡的課程就暫時由我們來負責。”
“格羅瑞?怎麽會……”
講課神父的樣子也十分驚訝,陷入沉思。
“時間緊迫,您最好快點出發。”陌生神父卻催促道。
然而,就在講課神父摸著下巴,陷入深思的時候,忽然,他的臉色一變,對著那兩個神父扔出了幾個十字架。
轉眼間,十字架在半空中碎裂,化作大片的熾熱聖光,仿佛要將對方直接蒸發掉。
與此同時,講課神父剛扔完十字架,自己便掉頭就跑。他衝向了教堂的側門,似乎想要趁機逃走,甚至連滿座的學徒都沒有多看一眼。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學徒們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只是,神父的手剛摸到門把手,就忽然停住了。
“跑什麽啊?神父大人,你的神怎麽不來救你?”
伴隨著一句略帶諷刺的話,層層冰霧浮現出來,將神父徹底包圍。
這些冰霧仿佛存在已久,不知什麽時候被藏在了側門附近。講課神父剛一衝到門邊,就被冰霧一擁而上,徹底淹沒。那一刻,他身上的十字架嘭嘭嘭碎裂,撐出護盾,卻完全阻擋不住這種極致的低溫,脆弱得猶如飛在空中的泡沫。
隨後,他整個人便被凍成一座冰雕,維持著慌張的表情,滑稽的姿勢,就這樣永遠地凝固在了地下教堂的側門邊。
“神、神父大人……”
學徒們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有些人這麽呢喃出聲道。
“他已經死了。”聲音從兩個陌生神父那邊傳來。
學徒們愕然之下,回頭看去。只見,剛剛浮現的大片聖光已經無影無蹤,兩個陌生神父完好無損,一張平靜的臉孔,甚至沒有半點波瀾。
在所有學徒的目光下,很快,這兩人邁開步子,一邊走向講台,一邊撕去身上潔白的教袍,露出裡面漆黑的法袍。
“他們是法師!”
有人這麽叫了出來。
本傑明聞言,把撕下來的教袍隨手一扔,走上講台,咧開嘴,對著這些學徒露出了一個微笑。
“沒錯,我是法師。”他的雙手撐在桌子上,緩緩道,“趁著你們還沒有陷得太深,我得把你們從教會的謊言中救出來。”
“你騙人!”學徒之中,一個人忽然站出來,指著本傑明的鼻子,“你……你殺了神父大人,你這個惡徒,神一定會懲罰你的……你這個……這個……”
“閉嘴。”本傑明輕輕拍了拍手,“你陷得太深,已經沒救了。”
那個站起來的學徒,此刻也發不出什麽聲音了。
——他已經化作冰雕,像給他們講課的神父一樣,了無生息。
眾人嘩然。
“你們也看到了,他們如此虔誠,神卻依然沒有救他們。”本傑明接著道,“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神,所謂神的意志,只不過是教會欺瞞世人的謊言。”
“你胡說!”克裡斯卻在這時站起來,憤怒地道,“這……這都是神對我們的考驗,我們不會相信你的。”
說著,他們紛紛念起咒語,準備反擊。
本傑明見狀,不耐煩地搖了搖頭,再次拍手。
一陣帶著濕氣的熱風吹過,學徒們發出痛哼,吟唱也被徹底打斷。那一刻,他們隻感覺原周圍本勉強可以指揮的聖光忽然被打亂,好不容易建立起來聯系也被切斷。
他們腦子一疼,遭到了施法被打斷的反噬。
“聖光並不會因為你們足夠虔誠就聽從指揮,它有自己的規律,不受意志的干擾。”本傑明接著道,“所以,它們並不是什麽神賜予你們的聖光。它們是這片天地自有的光元素,按照固有的規律運行。所謂的神術,也只是魔法在光系的一道分支。”
“神的意志神聖無比,豈容你們玷汙。”又一個學徒從反噬中恢復過來,高聲喊道,“可惡的惡魔,死心吧,我們不會受你蠱惑的!”
本傑明聞言,嘴角卻露出一絲嘲諷的笑。
“弗蘭克,該你了。”
站在他身後的弗蘭克聞言,點點頭,走上前來。
眾人注視之下, 他先伸出左手,念出火球術的咒語。轉眼間,一枚人頭大小、熾熱的火球浮現在他的左手之中。
學徒們忽然安靜了下來,盯著弗蘭克的舉動,像是法庭上等候宣判的被告人。
這時,弗蘭克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句學徒們都非常熟悉的咒語傳出來,隨後,地下教堂之內,他們更加熟悉的聖光忽然湧動起來,匯聚在了弗蘭克的右手。
轉眼間,一個與火球大小相當的聖光彈,浮現在他的右手之中。
弗蘭克左手舉著火球,右手舉著聖光,高高站在講台上,像一杆精準無比的天秤,度量著所謂信仰的重量。
“人是脆弱的生物,難免需要一些謊言的支撐,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勇氣。”本傑明也在這時開口,緩緩道,“可是,當你們變得足夠強大,謊言只能成為你們的絆腳石。”
這一刻,教堂內的近百名學徒,徹底地陷入了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