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杏樓便在內城禦街東側鎮安坊的小甜水巷。聽名便知此處多有青樓館所。此時青樓大多兼營酒宴、歌舞、住宿等項目。據劉寶說這醉杏樓乃是童樞密的定點接待之處,這令楊帆很是不解:童貫一個閹人怎麽會喜歡把酒宴安排在這裡,難道他有愁事?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麽? “童樞密乃是公公,怎會和青樓有所瓜葛?”楊帆忍不住好奇道。
“嘿嘿,這汴京之人都知道,童樞密早年在西北之時,與現在醉杏樓老板李媽媽相好。”劉寶這斯也挺八卦的,小聲答道。“童樞密本想娶她為妻,後來為了更大的富貴,就進了宮。這李媽媽倒也癡情,竟尋到汴京,聽說童樞密入宮之事後,一時萬念俱灰,又為生活所迫,就入了青樓,憑借姿色做了行首。後來年紀大了,便獨撐門面,經營起這醉杏樓。”
“呵呵,難怪,醉杏樓的生意童樞密自然得照顧。”楊帆了然道。
兩人邊聊邊走,不一會便到了醉杏樓前。與電視裡的青樓場景不同,門前沒有吆喝攬客的老鴇、娼妓,隻有一個小斯見有客人到,趕緊迎楊帆進樓,並領劉寶將車趕到側院。
楊帆進門,見此樓為兩層,大廳處兩層合二為一,四條寬大的紅色綢帶從樓頂四角拉下,在大廳中央結成一簇絹花。廳內擺了幾十張桌子,已稀稀落落地坐了些人。廳的最北面是櫃台,從櫃台後面的樓梯登上二樓,首先見到的是一個小舞台,應是為大廳客人表演所用,舞台向北,是一道走廊,通向後院的各座樓閣,整個醉杏樓呈現出中國典型園林式建築的格局。
被掌櫃領到後院東側的一座樓閣內,樞密院的幾個正副都承、司房主管都已到了,楊帆卻沒見童貫的影子,也不知是耍大牌,還是去會老相好了。同眾人寒暄一番,楊帆被讓到東北側的一個桌幾前坐下,楊帆這才細細打量一番樓內的布置。此樓不像其他地方一樣安置一張飯桌,而是將一張張矮幾圍成一個方形,楊帆所坐之處應該是主賓之位,自己的右上側應為童貫,其余各人則應該按官職大小進行排座。楊帆一看這複古的格局,腦子裡不禁出現鴻門宴的場面。奶奶的,今晚不會來個項莊舞劍吧,楊帆掃視一周:不會,不會,場子太小,舞不開,咦?桌幾下首珠簾之後還有地方,不過好象也是安置了一張桌幾,自然不是用來舞劍的……
正胡思亂想之際,童貫的笑聲從門口傳來,眾人趕緊起身相迎。
“眾位久等,快快請坐。”童貫說著,徑直走向楊帆右上首的桌幾。
等童貫落座,眾人才都重新坐好,醉杏樓一眾小廝端上了酒菜,眾人跟著童貫將酒滿上。如後世一般模樣,首先領導講話,童貫將楊帆鄭重介紹給大家,自是一番稱讚,一番勉勵;接著楊帆發言,卻是一番謙虛,一番表態。再往下,便是觥籌交錯,把酒言歡。
今晚所到共有十幾人,一輪帶酒、敬酒下來,眾人有了酒意,開始進入狀態,個別武將出身的官員便將酒杯換成酒碗。喝酒之間,各種娛樂項目也開始起來。這讓楊帆吃盡苦頭,便如那投壺,從沒玩過的楊帆怎麽會是這些酒場老手的對手?罰酒!一杯,兩杯,三杯……雖然宋朝的酒度數低,可喝多了也會醉人,看有幾個文臣不勝酒力,便以吟詩作對來代替罰酒,楊帆不禁暗自著急,這樣下去第一個倒下的豈不是自己。念及於此,送往嘴邊的酒杯便停了下來。一邊的副都丞范訥見此,立即上來勸酒,
此人姓范名訥,卻一點不訥,幾句勸酒詞,便叫楊帆又將酒杯放到嘴邊。 不過這喝酒便如同作戰,借用曹劌的話講便是“夫喝,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楊帆這一停,竟有些喝不下去,正在為難之際,門口卻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眾人看時,卻見一五十上下的婦人推門進來,圓髻金釵,紅衫藍裙,雖然容顏已老,卻也難掩風情。
“眾位大人,奴家這廂有禮了。”婦人施禮道,“奴家特帶醉杏樓盼兒姑娘前來琴曲助興。”
“可是最近名噪京師的唐盼兮,唐姑娘?卻不知比起師師姑娘來,技藝如何?”有人問道。
“自是不相上下,兩位女兒一見如故,形同姐妹,都是我醉杏樓的頭牌。”
“哈哈,那恭喜李媽媽了,又得一花魁,請李媽媽也坐吧,咱們便一塊欣賞盼兒姑娘的琴曲。”
這李媽媽四下一望,卻見隻有童貫右下首的桌幾上無人,那裡原本坐著都丞曹朦,可此時這廝卻擠到了別的桌幾上去敬酒,相當地機靈啊!李媽媽望了童貫一眼,見童貫微微點頭,便坐了過去――呵呵,果然有奸情。
這時,珠簾微動,簾後一扇門悄然打開。朦朧中,一女子抱琴而出,面朝大家,娉婷而立。此女子雲髻高縱,卻是輕紗蒙面,只露一雙鳳眼;全身一襲米白色衫裙,隻有淡黃色的抹胸挺聳露出,更顯身材嬌好。
女子福了福身子,向大家行禮之後,轉身來到桌幾前,將瑤琴放在幾上,然後曲膝而坐。眾人正在竊竊私語之際,隻聽“咚”地一聲長音悠悠傳來,音調高亢,猶如長嘯;接著是聲短音,沉鬱悲愴,便如低訴。眾人仿佛被這兩聲琴音勾住魂魄一般,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琴聲再起,卻是清脆悅耳,大家精神為之一振,點頭讚許之際,琴聲又轉為輕柔婉轉,直如泉流入溪,春雨潤物,場中幾人聽到這裡不禁閉目細品起來。
如此一會,琴聲又變,婉轉中漸帶幽怨,一縷圓潤的女聲不覺間嵌入琴曲。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
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
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
夢隨風萬裡,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
……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
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
歌聲止後,琴聲還在繚繞,仿佛在給眾人留出品味的時間,直到又一聲長音之後,琴聲漸住。
此時,幾個豪爽之人不禁擊掌叫好;其余人等也交頭稱讚,李媽媽則樂得衝童貫格格直笑;可楊帆卻有些發呆,倒不是他被高超的琴技、美妙的歌聲給迷住――曾經滄海難為水,大宋再美妙的聲音又怎比得了後世百花齊放,萬紫千紅的樂壇眾曲?
隻是蘇軾這首《水龍吟》卻在他的心裡蕩起一層漣漪。
這首詠柳詞,楊帆在高中時期也曾學過,說實話當時一點感覺沒有,還怪古人為什麽非得把柳絮叫做楊花,可如今聽來,卻滿是離情別緒,早已“光榮”了的他,又怎會不擔心另一個時空裡的親人?愁緒漸起,楊帆不自覺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一聲輕歎: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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