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講不當講,自然是想講了!
郭藹雲瞟了眼張皇失措的蔣旭陽,又見陳瀟笑容洋溢,心忖這小子對自己再有成見,也應該不會在這喜慶日子給所有人添堵吧?要明白,那樣一來,不僅自己面上無光,謝文廬等人也要拉不下臉了!
哪怕背景再硬,可衙內總得恪守點規矩,貿然在外樹敵,非得遭人詬病不可,更何況自己堂堂一個副廳級的地方要員,再怎麽著,也沒有任人揉捏的道理啊!
聯想至此,郭藹雲按捺下不安的情緒,笑道:“沒關系,今天既然是大喜日子,大家坐在一塊,隨便聊兩句公事也無妨,而且你受委派來督導廣電行業,談談想法,讓我們這些地方官聽聽,也是相互促進的好方式。”
他把“大喜日子”咬得頗重,暗示陳瀟別鬧得不歡而散。
謝文廬頷首道:“盡管放開膽子說說吧,順便讓謝叔叔看看你這欽差大臣是不是浪得虛名,呵呵。”
寥寥數語,就將略微緊張的氛圍給化解了。
陳瀟點點頭,斟酌了片刻,道:“其實也算不上大事,更不在我的職責范圍裡,只是莫名其妙的,有些事竟然像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竟踢到了我腳底下。”
見眾人目露困惑,陳瀟朝蔣旭陽道:“蔣老板,我們也算有過交集了,來暖州的第一個督查對象,就是你家醫院的廣告,今天來喝這喜酒,實在有些厚臉皮啊。”
“您言重了,是我不厚道,沒有遵照廣電部門的規章處理廣告,不僅帶壞了媒體的風氣,還讓您和督查組的同志費心了,我先跟你賠個不是。”
蔣旭陽忙不迭舉起杯盞就想賠罪,忐忑揪心,生怕陳瀟要借題發揮,對自己窮追猛打。
陳瀟擺擺手,“你可別搞得這麽隆重,我擔待不起,說實話,其實原先我也沒特別注意旭陽醫院的廣告,只是民怨迭起,我真是不得不處理了。”
“最近有些患者,和你們醫院有醫療矛盾吧?”
“大致是這樣,我已經讓醫院專門成立工作小組,定期把這些糾紛處理了,盡可能保障每位患者的利益!”
蔣旭陽汗不敢出,特怕陳瀟把自己唆使保安毆打高洋的醜事當眾抖出來!
陳瀟點頭道:“那只能說你們有些處理不及時了,如果早點妥善照拂好病患的情緒,就不會引來這麽多的麻煩。”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舉報函,道:“有一個患者,他起初和貴醫院交涉無果後,就去了區衛生局申述,結果衛生局的同志回復說隻管無照經營,日常行政執法權在區衛生監督所。”
“然後這名患者又去了區衛生監督所,結果那裡的同志卻回復說他們隻管醫院資質和醫生從業資格,醫療費用的核定權在市物價局。”
“最後呢,患者跑到了市物價局反應情況,物價局的同志承認醫療服務標準是他們制定的,如果有落實不明的地方,叫他直接向衛生間反饋!”
“結果這問題像皮球似的,從你們醫院踢出去,中間幾次倒腳,又回到了原地,那患者沒轍了,就把皮球踹到了我的腳下,我總不好置之不理,只能給你們醫院的廣告提了些整改意見了。”
陳瀟很無奈的攤攤手,讓在座的幾人各起心思,不過除了惴惴不安的蔣旭陽以外,大多人的臉色還算寬松,至少沒覺得這番話掃興致,相反的,還有些譏諷性的趣味!
“責任不強,職責模糊啊!”謝文廬看完了舉報函,搖頭失笑:“其實坊間群眾對這一點已經頗有微詞了,總拿有關部門說事,偏偏有時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有關部門也能介入,需要用到的時候呢,有關部門卻一個不見蹤影,到頭來,只會讓群眾心涼了,我們黨政機關的信譽度也要驟降啊!”
在座的大多是黨群部委的領導,對這點苛責倒沒多少抵觸,反而共鳴似的點頭附和,惟獨郭藹雲尷尬非常,他直接分管市裡的機關單位,下面的不作為,讓他這當領導的情何以堪呐!
同時,他不由氣悶,萬萬沒料到,陳瀟竟會用這種迂回路子,開玩笑似的編排自己的不是,想反唇相譏都沒余地,隻得臊著臉道:“謝書記說得是,這些部門的不負責不作為,確實極大影響了黨政機關的聲譽,敗壞了作風,我回頭一定鄭重對待處理,杜絕此類現象的滋生惡化!”
“郭市長你也別太放在心上,這種情況又不是我們暖州的特色,在全國都是司空見慣的問題。”謝文廬適當照顧他的面子,笑道:“可我們作為暖州的父母官,就有責任義務為群眾排憂解難,這份責任不是單單某個機關領導的,而是我們全體同仁要共同肩負的。”
見眾人紛紛點頭,謝文廬轉過頭,笑道:“你提出的這問題不錯啊,很有研究價值,給我們這些地方領導提了個醒,看來這次督查工作的成績斐然,當記一大功!”
陳瀟清楚他在暗示自己點到即止,別把臉皮徹底撕破。
見謝文廬在幫自己說話,郭藹雲也得投桃報李,向蔣旭陽嚴詞申令道:“老蔣,你們醫院的管理經營也得跟上啊,絕不能為了一己私利,置百姓的生命健康於不顧,要不然回頭可不要怪我大義滅親了。”
雖然最後那句有開玩笑的口吻,卻讓蔣旭陽的心涼了大半截,一迭聲應承下來,為了自身安危拙計,已經決意明後天之內就把所有的糾紛解決了,賠點就賠點吧,總好過被市委領導們視為眾矢之的,那待遇可不是開玩笑的!
到了此刻,蔣旭陽只能悲憤地感慨一句:成也廣告,敗也廣告!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暗湧中,可能只有那兩名新人還懵懂無知地旁觀著,甚至還期盼著應酬早點結束,好結伴逛街、泡吧和飆車,在他們的觀念裡,遠沒有底層階級的無奈擔憂,只有如何想方設法從長輩手裡多要錢,以便達到對生活最大化的享受。
聽到兩位新人的竊竊私語,陳瀟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他倆的心態,變得有些意興闌珊,忽然想到,哪怕自己親手將旭陽醫院和蔣旭陽趕盡殺絕又能如何,難保不會有下一個類似的黑金團體出現,繼續在這人世間堂而皇之的林立著。
旭陽,挺諷刺的名字,本該給人帶來希望,實則是把人拖進深淵的源頭!
而自己雖然可以施以懲戒,卻遠遠抑製不住根源,可能真和父親說的那樣,一次兩次能僥幸取勝,可在一個利益集團面前,著實太過渺小了!
酒宴開始,在眾人主動的敬酒下,陳瀟基本杯到酒乾,毫無阻滯,讓在座的人都察覺到了異樣,蔣旭陽甚至還提心吊膽的以為他對自己的作為還不滿意,就苦思冥想著還得付出多大代價,才能換來這位貴公子的稱心。
謝文廬忽然起身拍了下他的肩膀,道:“陪謝叔叔去趟洗手間。”
陳瀟應了聲,跟著他穿過回廊,來到了衛生間。
“是不是覺得過於便宜蔣旭陽和郭市長了?”謝文廬在鏡子前低頭洗手,隨意笑道:“亦或者認為我太過迂腐,為了維系同僚的和睦,寧可助紂為虐?”
“我明白你的難處,謝叔叔。”陳瀟在他旁邊搓著手,輕笑道:“在政治的圈子裡,不能摻雜過多的個人道德,團體的利益始終高於一切嘛。”
“言不由衷!”謝文廬一針見血,擦拭著手,道:“哪怕我真置郭藹雲的面子於不顧,把旭陽醫院和蔣旭陽依法懲治了,可終究只是治標不治本呐。”
“陳瀟,這些話其實根本輪不到我來說,可我忽然覺得你和我年輕時候挺像的,凡事選擇爭一時之氣,所以才碰了壁,被省委的大佬給盯上了,整整壓了我近五年,但現在想起來,我一點都不記恨了,甚至還感謝他給了我這五年的時間沉澱,明白了與其爭一時,不如爭千秋!”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原則底線, 可你如果想把這份執念最大化的貫徹起來,惠及更多的人,那首先得學習融入世系官員,在上位的同時,拉攏志同道合的盟友組成團體,那才能真正的無堅不摧,有句官話說得好,所謂的政治,那就是爭取讓更多的人支持你,更少的人反對你。”
謝文廬意味深長地拍了下陳瀟的肩膀,這是他首次對一個晚輩連拍了三次,重視之情可見一斑,“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整個市常委班子最大化的掌控在手裡,做到令行禁止,讓我的意志能順利全面的施行下去,這樣一來,這些問題才能一勞永逸,在暖州市徹底絕跡,同時我向你許諾一點,蔣旭陽和他的醫院,接下來絕沒有好下場,這當作是我們男人間的約定!”
陳瀟笑了笑,點下了頭。
旋即,陳瀟也沒再回去,直接告辭離去,謝文廬看著他的背影,目光閃爍了下,轉身往貴賓廳走去,在門口撞上了正通電話的蔣旭陽,只見他朝著手機嘶聲喊道:“怎麽可能?醫院的事情上了新聞……什麽!省台的《星海熱線》?!”
看到對方面如死灰,謝文廬啞然失笑,這小子,果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