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陳宗和整理好了衣著，早早的便從房間走了出來，是的，昨天晚上陳宗和還是回到了家中，他從來沒有在夜玫瑰那裡過過夜，這十幾年來，都是這樣的。　　“少爺呢。“

　　“還在房間裡。“

　　“嗯，我走了。“

　　“老爺不跟少爺一起吃飯?“

　　“不了，時間來不及，幫他做個荷包蛋吧，多加蔥。“

　　“好的。“

　　當陳昊然睜開眼睛後，他知道，父親一定已經離開了，但是他也知道，今天，一定會有荷包蛋，雖然自己並不愛吃，但是至少是自己父親的意思，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父親總有這個習慣。而自己不管到哪裡吃飯，似乎也多了這個習慣。

　　街道上的人還沒有完全出來，更別說到了快凌晨才關門的夜總會了。能夠看見偶爾幾個清潔人員打掃著衛生，但是更多的，卻仍舊在睡夢中。

　　“先生，我們還沒有開門。“一個像是門房的人攔住了想要踏進玫瑰夜總會的男人。大約二十八九，一身文人的長褂，短發，戴著厚厚的眼鏡，這樣打扮的人本來就不適合出現在夜總會裡，更何況是六七點的白天呢！

　　蘇先生倒是停下了腳步，沒有多說什麽，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情況，從懷中拿出了一張紙條，紙條是疊好的，拿給了門房說:“把這個給你們的老板。“

　　門房半信半疑的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又看了看手中紙條。整個上海的人都知道這個玫瑰夜總會的老板是夜玫瑰，而整個上海的人也都知道，夜玫瑰是不輕易見客的。

　　但這個男人卻也不像挑事兒的人，看看也是保險點。門房點了點頭，招待蘇先生坐在了舞廳的沙發上，人跑進了夜總會的後院兒。

　　夜玫瑰很早就起了，她根本睡不長，才剛換好了衣服，門外就傳來了門房的聲音，說有位先生要見你。

　　夜玫瑰倒也是乾脆的說不見，直到門房遞上了那張紙條。紙條上用著工整的字跡寫著三個字，張素香。

　　夜玫瑰笑了，將紙條隨手丟進了火盆裡點了火燒了，才讓門房迎著那位先生進了房間。

　　“你來啦。“夜玫瑰特意打扮了下，但打扮也沒有化妝，而是簡單的別了頭髮，換了一身素白的衣服。更不同的是，她取下了眼罩。

　　幸好門是關著的，若是被人看了，旁人定要吃驚，這樣的夜玫瑰，從來沒有人見過。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見我，都報一遍我的名字。那個俗氣的名字讓別人知道了多不好。“這個時候的夜玫瑰更像是個小姑娘一樣。

　　她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套青花蘭的瓷具。取出了一罐大罐的茶葉。打開了蓋子，掀起了紙張，裡面泛著白毛的茶葉飄散出點點的香氣，夜玫瑰修長白皙的手，小心的撚了點，放進了了被子中，優雅的為這座上的蘇先生泡了一壺老茶。邊說:“這可是我尋了很久的，好不容易收了這麽多。“

　　“我還是覺得原來的名字好聽點。“蘇先生並沒有正面的回答夜玫瑰，或者說，張素香的話。蘇先生身手緩緩地拿起了幾顆的茶葉，聞了聞，嘴上拉起了淡淡地微笑。從他的神情中還是能夠看到，他對這個茶葉是滿意的。

　　夜玫瑰自然的微笑，只有在蘇先生的面前，她才能如此自然的微笑因為她知道，在旁人眼裡，她是夜玫瑰，只有在蘇先生的眼裡，她才是那個從來不用偽裝的張素香。:“好好好，我真沒想到，你會來到上海，我以為，

上個二十年你為我過完生日，起碼要過個五六七八十年看不見你，沒想到，才過不到三年，我們又見到了。“　　“是啊。“蘇先生這次沒有用自己的茶杯，而是接過了素香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口。“不過，馬上也要走了。“

　　“哦。這次，你要去哪裡?“張素香也為自己倒了一杯。悠然的品著茶。她一般不喝茶，真的好茶，總要跟合適的人喝才對。

　　“法國。“

　　“為了那個小雛菊麽?“張素香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她的確喜歡蘇先生，但是也不會嫉妒，畢竟，她可以等。不管多久。這也是別人永遠無法代替她的優勢。“對了，聽陳會長說，這次上頭調動了邱金逸下來了。”

　　“嗯。“蘇先生聞了聞杯中的香氣。“他下來，無非是想讓陳會長不開心而已，該擔心的是你不是我。”

　　“我?男人的事情怎麽會讓女人操心呢。”張素香伸手攏了攏鬢邊的發絲接著說:“我可不愛摻和日本人的事情。看來，這次你對那個小雛菊是真上心了。“張素香嘟了嘟嘴巴。“不過，我比較好奇，你怎麽會讓你的那個小雛菊來到上海，你應該知道，上海對她來說，不安全。“

　　“人，總是需要成長的。“蘇先生小心而又仔細的啜了一口，讓茶水在口中彌散。

　　“你還是這樣殘忍啊，也不懂得憐香惜玉。不過我怎麽總覺得，是你自己想要來的呢?我之前還以為是因為我放出去的那個消息，說陳會長找到了本關於太歲的古書。其實你也要感謝我的，要不是我，那個古板的老頭子的信怎麽會寄到你手裡。“張素香放下了書中的杯子，微笑的回憶道:“不過也是，你以前也是這樣的。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嗎?“

　　“。。。“女人最愛的就是跟你談論過去，蘇先生心中這樣想著。

　　“哈哈，其實我也還是記得，總也忘不掉。每每見到你，總是想要嘮叨嘮叨，興許是我老了吧。記得那個時候。鬧饑荒，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你，你穿著白衣，站在我們這一些難民裡面特別顯眼，就像是一尊菩薩，周圍的官兵團團的將你圍住，而你卻依舊如此淡然，不顧周圍的喊殺聲，一步一步的向我走來。你還記得你問我的那句話嗎?你看著啃著泥土的我，雲淡風輕地問:“你就那麽想活著嗎?“我還記得那個時候的我一直點著頭，我很想活，努力的活下去，就算知道，自己也離死不遠了。現在看來，現在是要幸福的多，但是卻一點都快樂了，也許是活的太久了吧。“張素香蜷起雙腳，無比放松的倒在沙發裡。“記得嗎?你以前也對那個女人很好，剛開始，我很嫉妒，甚至想要殺人。你生氣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沒有想到，你還是給我寄了禮物，每個二十年都寄，你說我忘記了我的生日，就把我永生的那天當作了我的生日。我很開心，慢慢的，我也想開了，不管你的身邊有多少個女人，不管我的身邊有多少個男人，他們都會死，都會老，最後，我們的身邊都只剩下對方。“

　　“。。。。“

　　“哈哈哈，我差點忘記了，還有小不點嘛。你還是這麽不懂風情。不過，你每過了幾十年能來看我一次，我就足夠了。“張素香伸手拿起了茶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不過，這次的事情要我幫你嗎?比如，讓邱金逸到不了上海。“張素香似笑非笑的看了蘇先生一眼。

　　“不用。“

　　“這次，那個麻田將軍可不是好對付的，聽說，他很殘忍，但是很聰明，沒有什麽事情會失敗。不過，在我眼裡，卻像個瘋狗。“

　　“不用，我離開日本的時候，他才十歲。“

　　“好吧，至少我現在知道了，你怎麽會自願走進這個漩渦中。祝你玩的開心。的確，像我們這種人，不自己找點樂子，怎麽活的下去呢。“張素香聳了聳肩膀。活的久了，總是有些樂趣要自己尋找的，這個道理她懂的。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張素香實在有些好奇，蘇瑤的性子，她見了一眼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更何況她之前經歷的那些，張素香都知道。蘇瑤會這麽輕易的放棄，不可能，因為這個是她的噩夢，若是不解開，那便是她一輩子的噩夢。

　　“我在等，等著麻田將軍把他的魚餌，拋出來。“蘇先生一臉平淡的說，似乎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話。

　　“也是，我倒是好奇。“張素香雙手握著手中的杯子，接著說:“對了，旁人送了我幾罐竹葉青，我喝了點，算是佳品了，顏色淺，味道淡，但是香醇不減的，等下帶點回去。“

　　“在王寶和?的確，現在要找點色淺味淡的竹葉青酒也是不容易了。“

　　“我還記得是你告訴我，紹興酒不論冬夏都必須燙熱了飲用，才能品嘗出酒的香醇。紹興酒酒性溫和，很少有宿醉的情形。也就衝著這個，我每每出去拚酒也都用吊子熱了紹興酒喝的，別人還總說我矯情。“

　　“是他們個不懂，糟蹋了。現在又又多少人分的出來元紅，加飯，善醇，香雪，太雕了?之前去了個酒坊，說了名字以為是人名。“

　　“就你分得出來，老東西新人能忘就忘了，有的都巴不得早點忘，誰還會願意記得你那些個元紅，加飯?就你這個老古董。“

　　“以前的記憶能記得總不會想忘記， 總覺得忘記了，就消失了，再也回不來了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顯得可惜了。“

　　“你還記得霞飛路偉達飯店樓下左面第一間的西餐館嗎?那裡的燒烤牛排確實不錯，用的是最嫩的裡脊肉，切下九至十公分的圓形，灑上少許鹽，用鐵絲網兩面夾住，放在煤氣火上燒烤，再澆上鮮奶油，鮮美濃鬱，入口即化。“

　　“到底舶來貨。“

　　“我知道你的刁氣總愛吃當地最正宗的，我在想，這次你去法國，不會還有別的目的吧。“

　　“我聽聞法國菜是歐洲做的最好的。“

　　“果然，我就想說，怎麽突然想去法國呢。“

　　“之前有人送人一瓶洋酒，說是法國軒尼詩廠的斧頭牌三星白蘭地，聞著味也不錯。“

　　“天啊，你的朋友還真是舍得，這個價錢可是相當於半桌普通的酒席，那些個在長三堂子裡應酬吃花酒，擺排場的人，是一定要咬著牙，流著血開瓶三星白蘭地的。不過，我更喜歡綠寶的橘子水。“

　　“。。。。。。“

　　看著被熱氣籠罩的蘇先生的臉，他的眼鏡從進了房間就摘掉。不管怎麽說，張素香都覺得，不戴眼鏡的蘇先生更好看。不過卻更容易被人注意，畢竟，那雙眼睛，太過銳利，太容易看透別人了。

　　但是不管怎麽說，坐下來稀松平常的討論著美食，美酒，這樣的時刻，卻是張素香覺得最真實，最幸福，也是最值得留念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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