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石嵐警惕的朝來人看去。
那人歪著身體,吊郎當的點起火把,橙亮火焰將他闊眉朗目的面容清楚照出。
石嵐輕輕松了口氣,道:“怎麽是你?”
乙嬉笑道:“今天是我值夜,見這兒有人就來看看。倒是你,大半夜的,怎麽在這兒晃悠?”
石嵐撇了下嘴,嘀咕道:“來這兒自然是舒松筋骨。”
乙抬眼見她滿臉不悅,轉了轉眼睛,想著換班時聽到的小道消息,估摸她是受了主子的氣,到這裡來散鬱氣來了。
他笑著揉了揉鼻子道:“時候也不早了,你舒展一會兒就回去吧,我繼續巡邏去了。”
石嵐點頭,目送他離開,重又把火把滅了,繼續適才未完的煉體術。
天幕逐漸由深藍變成淺藍,遠處升起縷縷白煙,換了值的護衛三三兩兩的從演武場經過,石嵐估摸著時間折身出了演演武場。
才轉過演武場的圍牆,遠遠的就聽到有人叫自己,石嵐轉過頭,看清來人,連忙上前。
“阿碧,你怎麽來了?”
碧朝石嵐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道:“你還說,郎君說讓你在院子反省,你倒好,跑來這裡,郎君發了怒,全院子的人都出來找你了。”
聽說荀十八發怒,石嵐也不慌,反而左右瞧瞧阿碧重新白皙的臉頰,調笑道:“恢復的挺快,一夜工夫就又是碧玉佳人了。”
碧拽著石嵐道:“哪個關心這個,郎君還等著問話呢,你還不隨我去?”
石嵐被碧拽得一個趔趄,雖然對荀十八不以為然,可碧是好心,石嵐不願辜負她。
隨著她的腳步,兩人朝著青院走去。
青院,一夜未眠的荀十八眼底發青的摩挲著額際。
候在院門處等候消息的婢女進來稟報,說嵐正在回來的路上。
荀十八等了大半夜,也氣了大半夜,現在得知石嵐歸來,他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大步衝了出去。
“你還回來作甚?”
荀十八瞧見徐徐走來的兩人,憤然喝罵:“似你這般不分主仆、沒有尊卑的婢子就該讓管事打殺了事。”
石嵐提步往前行的腳忽然定住,雖然早已預料荀十八會發怒,可這般隨意就把護著自己無數次的忠婢隨意打殺,還是讓石嵐心懷怒意,人也如出鞘寶劍般寒意森森。
“不知婢子哪裡做了錯事,要郎君大庭廣眾便要打殺了。”
石嵐聲音本就軟脆,從前不過是不願惹事,總是退避幾分,如今石嵐有意把事鬧大,說起話自然格外清亮。
碧聽她這麽不恭敬,慌得臉色煞白,連忙拽著她要下跪祈求寬恕。
石嵐抖開她的手,順勢把她推到一旁,免得待會兒荀十八一個不順眼,牽連到她。
碧向旁邊踉蹌了下,又要過來,卻被石嵐目光所阻,隻好擔憂的望著她。
荀十八哪裡見過石嵐這般不恭敬模樣,當即闊步走來,劈手就朝石嵐打來。
石嵐淡淡一撇,雙手鄭重平舉,以劍士禮節見禮,“還請郎君教我。”
荀十八本是平平扇過,石嵐躬身施禮,剛好躲過。
荀十八發力落空,身體忍不住趔趄了下,白淨的臉龐立刻漲得通紅。
石嵐直起身,抬眼看他,似乎並未發覺他適才的舉動。
荀十八胸膛劇烈起伏兩下,眼睛極快的打量了下四周。
此時正是換值時間,族裡護衛換班,各院婢女仆從也都起來走動,這一會兒工夫,便有數十雙眼睛盯了過來。
就是說適才的窘態已落入旁人眼底,荀十八腦子驀地發熱,但他總算理智未失,強自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低低喝了聲:“你隨我來,”便率先進了青院。
石嵐嘴角微抿,目光平靜的掃過瞄過來的窺探,安撫的朝擔憂不已的碧笑了下,跟著進了青院。
才一進去,青院的大門便緊緊合攏,荀十八站在院子中央,怒喝道:“給我跪下。”
石嵐脊梁筆挺,消瘦的身體挺得如一根寧折不彎的青竹,“不知婢子犯何過錯?”
荀十八抿緊唇,過錯自然有很多,可有些卻不能說,思來想去能拿來說的只有一個。
“你護衛不利,讓你反省又不聽上令,這是不是過錯?”
石嵐譏嘲的翹了翹嘴角道:“請問郎君,若我當真護衛不利,郎君如何這般中氣十足的痛斥與我?”
荀十八語塞片刻,道:“我無損是其他護衛之功,紅垣受損卻是你之過。”
石嵐冷冷一笑,“我請問郎君,我是哪家婢子?”
荀十八喝道:“你這忘本的蠢物,竟然吃誰家,喝誰家。”
石嵐才懶得理他亂吼亂叫,沉聲道:“便是不曾忘才要問郎君。郎君既然呵斥與我,想來也清楚我是荀家婢。既如此,郎君為何要因向家貴女來責問自家婢子?”
荀十八語塞,門外有人一聲沉喝道:“說得好。”
門隨即本人從外面蠻力推開,荀五緩步走了進來。
荀十八一見他,臉就黑如鍋底,“你來做什麽?”
荀五朝石嵐讚許的點了點頭,後又一臉厲色盯著荀十八道:“我若不來,你要鬧到何時?”
荀十八憤然等他,荀五卻將神色緩和,規勸的道:“族中因你之事,非議尚未平息,你不知反省卻又因別家姑子責罵自家忠心婢子,我問你,你且要如何?”
荀十八一見荀五就滿肚子的氣,又見他過來明著規勸,實則過來訓斥的模樣,惱意非常,再加上昨夜被折辱後尚未完全消散的羞怒,一夜未眠讓他精力不濟,一些話沒經過大腦,徑直從他口中溜了出來:“這般沒有尊卑的婢子我可不敢留,你若要且隨你去吧。”
荀五本是好心讓他不要再生是非,誰知他不知好歹這樣頂撞過來,荀五當即也火了。
荀五雖然與荀十八同輩,身份上也相差無幾,可畢竟已經接收族裡事務,族裡的其他郎君多少都給幾分薄面,荀十八仗著叔父是家主,行事從來恣意,荀五已是忍了又忍,如今荀十八惹下驚動全族的禍事,許出的財帛臉族裡其他叔伯們都肉痛不已,荀十八竟然還敢這般妄為,荀五不覺得自己還有必要隱忍下去。
“既如此,你可願隨我去止院?”
思及曾經得知此人的本事,荀五索性就著荀十八的話問了下去。
雖然奪了族弟婢女這話有些不太好挺,但能的一個貼身保護的劍術高手,荀五覺得就是惹些麻煩也是值得的。
石嵐不知道他心裡的小九九,但她也不願在柳枝這些視人命為草芥的郎君手底下過活。
雙臂平舉,恭敬的施禮後,石嵐面容淡定,“回五郎君,嵐不願。”
荀五挑眉,“為何?”
石嵐道:“嵐雖不識字,但也知道忠義二字,嵐既已是郎君婢仆如何又能另投別主?”
荀五笑道:“可如今你的郎君乙棄了你, 你當如何?”
石嵐道:“嵐僥幸習得劍術,願從護衛,為荀家盡我綿薄之力。”
竟然舍棄了護主立功,進提升地位的機會。
荀五有些意味深長:“如此便要晝夜無與粗魯漢子為伍,這你也願意?”
石嵐拱手,“只要為家族盡心,便是為伍,又有何妨?”
“如此,甚好,”荀五哈哈大笑,當即允了。
“婢子謝五郎君,”石嵐垂眉行禮,又抬眸定定看了話才出口便已生出悔意的荀十八,上前兩步,雙膝跪地,行了個大禮,將頭伏在地。
這一拜算是將原主與他之間的過往徹底翻開,從此他將再沒有資格對她恣意妄為
石嵐微翹嘴角,片刻收起,接著霍然起身,朝著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