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的居所被荀八安頓在整個府裡最為幽靜的院子,綠水繞青竹,小橋對瘦石,穿過一道密密的花牆,眼前當真是一步一景,步步不同。
轉過小橋,就見竹籬圍成的院門,石嵐輕挑眉毛,來到這處好似世外桃源的院子旁。
守候再側的護衛持劍將石嵐擋在外面,厲聲喝道:“來者何人?”
面對鋒利冰寒的刀鋒,石嵐不疾不徐的抬眸與護衛冷厲的眉眼對視:“荀氏護衛嵐有事請見王六郎君。”
刀鋒動也不動,護衛同樣不動,“郎君正在小憩,荀八若有事便讓他親自過來。”
石嵐抿了抿嘴,雖然知道王家這種世家門閥門第高,可再高,他一個護衛也沒資格這般輕漫的叫著其他家族子弟的排行吧。
門內傳來幾聲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竹籬被人從內打開,顯出一個高冠博帶模樣的俊秀男子。
男子顯然聽到護衛應答,他先是不讚同的橫了護衛一眼,見其不自在的收回長劍又低下了頭,這才含笑望向石嵐,“在下昀,乃主上門客,主上奔波一夜,此時尚在小憩,君若有事不妨告知與我,稍後由我代為轉達。”
石嵐朝昀拱了拱手,道:“實不相瞞,在下是追了六郎君一路趕過來的。如今城外聚集的蠻人越來越多,在下有一策,想與郎君商議,因事關能否破敵,因此想與郎君面見詳談。”
昀本見石嵐不過一階婦人,便有些輕視,此時聽說石嵐又破敵良策,他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石嵐。
石嵐朝他自信一笑,稍後嘴唇緊抿,完全不見王六不開口的模樣。
昀思量片刻,側身道:“如此還請入內詳談。”
石嵐朝他點頭,淺笑妍妍的隨著昀入內。
那護衛悄悄抬起頭,狐疑的打量那道消瘦的背影,嘴裡嘀咕了句,“也不知這婦人說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門側另一護衛聽了他這話,笑道:“是與不是自有郎君定奪,你這般上心,莫非擔心婦人立了大功,回頭找你算帳?”
那護衛聽了大怒,才要反駁,就見對面之人又道:“你放心,適才我特地盯著她,見她入內時,眼角都沒瞟過來,一看就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你那份擔心實在沒有必要。”
聽同伴這般說,護衛的臉頓時紅了,囁嚅幾下,到底也沒出聲。
此時院子裡,昀一邊領路,一邊跟石嵐打著機鋒,試圖從她嘴裡套出些話。
石嵐早就知道這些門閥大抵都會在看重的郎君身邊放些類似於謀士之類的角色,看昀這番做派,她推斷他必定是王六的謀士。
眼見昀兩眼晶亮,雖形容灑逸,但他鼻翼收縮,下頜未收,明顯一副故作淡定的模樣,石嵐心地暗笑,面上卻越發淡然。
昀心底一凜,他不是那些沒有見識的郎君,在國都時,他憑著自己俊朗容貌,舉止風流,在婦人堆裡可以說無往不利,而這婦人雖面容淺笑,臉頰生紅,但她眉眼清明,舉止疏朗得體,竟然是一副完全沒有被迷惑的模樣。
昀是謀士,素來喜歡謀定而後動,因此他行事從來都喜歡收集訊息,借以分析得出結論之後,在告知主上,如此才能在行事時佔據主動。
面對石嵐時,昀照例故技重施,卻沒想到這次他卻踢到了鐵板,直到來到王六的屋舍前,他都沒從石嵐口中得到一點事關退敵良策的訊息,無奈昀隻得入內稟報。
碉鏤門板被人推開,王六端坐於正位,一旁有婢女為他煮水烹茶,王六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先是輕輕嗅了嗅,然後淺抿一口,徐徐放下,才漫不經心的道:“聽聞君有良策破敵,卻不知是何策?”
石嵐淺淺一笑,學著曾經某一個世界的便宜族舅的風采,吊郎當一笑,道:“讓來客站在門口說話,就是郎君的待客之道?”
王六輕挑眉峰,淡淡一笑,伸手朝旁邊一讓。
石嵐呵呵一笑,脫掉軟靴,坐上榻來。
婢女立刻將茶盞奉上,並將其斟滿。
王六舉著茶盞抿了口,道:“遊戲之作,君可嘗嘗,看能夠入口。”
王六的話輕描淡寫,看是極為隨意。
石嵐不動如山,端起茶杯,眯著眼看有些渾濁的茶湯,實在不想弄得自己一嘴茶葉沫子,便道:“入鼻清雅飄逸,稍後余香悠長,乃珍品也。”
王六眯了眯眼,掃了石嵐服飾,眼底嘲意若隱若現:“君隻聞其味便能識別好壞?”
石嵐呵呵笑了笑,沒有回答,心裡卻說經過了這麽多世界,她喝過的茶比他見過的都多,如何分不出好壞。
王六將茶盞放在幾上道:“君可否聞出這茶是何時采摘?”
王六話音一落,昀眉頭一動,目光落在沉吟著的石嵐面上。
王六這話有些難了,茶在當今可是極為珍貴的飲品,就算在王家也只有少部分才有資格享用,昀也是跟著王六之後,才時常喝到,若說好壞他自問自己還能品評一二,可若要說出采摘時候,昀覺得如果不是被人告知,怕是就連王六自己也不知吧。
看來主上不喜這位婦人。
昀默默猜測主上心思。
石嵐將茶盞舉起,細細看了顏色,又再次嗅了嗅,沉吟片刻,“此乃雨前摘取。”
王六眼眸烏黑,定定看了石嵐片刻, 才道:“你如何得知?”
石嵐嘴角含笑,悠悠轉了半圈杯子,道:“六郎君,我此行是來向您獻退敵良策的,如此怡情養性的雅趣還是等到戰事消了,你我再談方才適合。”
王六眼眸一轉,此時他才終於把石嵐當做能夠與其正式談話的對象。
“君所言極是,適才是王啟失禮了。”
石嵐趕忙道:“六郎君這般說可是要折煞我了。郎君昨夜力排眾議,明知沒有援軍也要一意前來守城的高義,讓嵐十分欽佩,些許小節便是失了也可以諒解。”
王六啞然,卻又想笑。
真真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自己身為高門嫡子,那樣的行徑不過是隨意為之,便是小小刁難也是習慣使然,誰知她便已記恨上了,自己都已經賠了禮,她卻還要擠兌一下。
石嵐知道自己有點小心眼,可她還從來沒這麽被人無視過,因此小刺了一下,心裡舒服了,便立刻轉移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