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樹葉漸黃,草花斂色的院子,門前兩個小丫鬟屈膝見禮,挑開撒花門簾。樂 文 w-w-w..c-o-m。
門內聽到動靜,一個穿著秋香色褙子,打扮的有幾分體面的丫鬟迎了出來,一瞧見石嵐忙笑吟吟上前,半扶著門簾,作勢請石嵐進來。
石嵐朝她含笑點頭,順著她的身形邁進廳堂。
剛一站定,還不等查看屋子情況,一股溫熱的暖流就撲面而來,石嵐下意識的轉著眼珠朝熱源看去。
臨窗的榻邊升著一個暖爐,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端坐榻上,身邊一個梳著丫髻,穿著桃紅色藏花襦裙,眉眼只是清秀的女童扶著她膝蓋,軟軟的依偎在一旁,看年齡,跟自己相差仿佛。
石嵐眨眨眼,府裡的小娘子雖然年紀都跟她差不多,但到底還是差些,大娘子潘瑾萱年芳十二,二娘子潘瑾瑤十歲,四娘子潘瑾妍六歲,還有尚在呀呀學步的五娘子潘瑾婧,唯有三娘子潘瑾月跟自己年齡相仿。
老太太手持念珠,面容雖然帶笑,但眼神卻帶著審視的打量著石嵐。
石嵐心裡冷冷一笑,面上卻恭謹的低頭,上前一步,雙膝跪地,給她行了個大禮,大聲道:“不孝孫女嵐娘給老祖宗請安!”
老夫人被石嵐喊的一愣,目光不由轉向一直緊跟在後的汪女史。
汪女史面上帶笑,眼底快速劃過一抹異樣。
這孩子是不相信她呀,想要這般逼著老夫人將她認下。
汪女史暗自歎息,卻也理解她的做法,同時也佩服她的心氣,換做是她,恐怕不敢這麽做。
石嵐頭一觸地,便抬了起來,小小的身軀挺得如同迎著風雪的小青松。
老夫人回神極快,石嵐起來只看到她滿臉欣慰,眼底甚至還有些泛紅。
老夫人作勢要起來道:“你這孩子,入了秋,地上就有寒氣了,如何能這般跪,”說著又罵適才扶簾的丫鬟,“你這懶貨,明知道娘子見禮也不備下軟墊。”
那寶瓶也是個機靈的,忙扶起石嵐,又跟石嵐認錯。
石嵐搖搖頭,摸了摸泛起淚花的眼睛,看著老夫人,道:“不怪姐姐,是我見到祖母,一時激動,等不得布置。”
女童扶著老夫人又重新在榻上坐穩。
老夫人親熱的拍了拍她手,抬手招石嵐。
石嵐上前兩步,走到她跟前。
老夫人細細打量她一會兒,忽然歎了口氣,道:“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石嵐心裡驀然泛起波瀾,一股酸意直衝鼻梁,隻讓她眼睛濕潤,水汽彌漫,一張粉嫩的小嘴不知覺嘟了起來。
老夫人瞧著她這模樣,不由想起自己女兒小時候,心裡也是一片酸軟,手心忽然傳來一陣暖意,她轉頭便看到睜大眼睛,好奇看著石嵐的潘瑾月,心頭竟不知什麽滋味。
明明是自己的嫡親骨肉,但卻因為這個孩子的娘的緣故,分離將近十年之久。
想要怨她,心知非她之過,且多年的祖孫情讓她實在不忍心棄她不顧。
心頭百轉千回,良久她只是虛握著她的手,給她介紹:“這是你四妹妹,跟你一母所生,這些年一直跟著明知師父在外修行,如今她回來了,你可要好生跟她親近。”
潘瑾月笑吟吟道了聲是,轉眼看石嵐,屈膝施禮道了聲“四妹妹。”
石嵐咧嘴笑了笑,回她一聲三姐姐。
潘瑾月細細打量石嵐,轉頭朝老夫人撒嬌道:“祖母,四妹妹長得真好看,比起大姐姐和二姐姐還要像姑母,”她揪著老夫人裙角,道:“不像我,只有頭髮跟姑母像那麽一兩分。”
老夫人背脊微微僵了下,忙笑了下,撫著她頭道:“你的模樣隨了你娘,嵐娘隨了你爹爹,左右都是親人,像不像的又能怎樣?再有容貌如何都是雙親給的,以後可不行再說這樣的話。”
潘瑾月鼓著腮幫,點頭,軟軟的道:“祖母,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說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撫著她發絲,潘瑾月仰著頭朝老夫人呵呵的笑。
石嵐淡淡的眯起眼,瞧著這番祖孫互動,心裡有些發堵,剛剛升起的慕濡之情立時消散一空。
汪女史才是瞧著情景也有些看不下去,明明該是祖孫抱頭痛哭的相認戲碼,硬生生被那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野種搞成了談天論地的閑話家常。
汪女史是個有官階的,照比旁人還是有些資格說話的,因此她想了想還是貿然開口道:“老夫人,時辰不早了,不知四娘子該在哪裡安置?”
老夫人想了想,剛要開口,潘瑾月插嘴道:“祖母,不如讓她跟我一起住碧紗櫥?”
老夫人低頭看她,道:“那裡地方小,住你一個尚可,若是再加一個,有些窄仄,要不你跟我擠一晚,讓你四妹妹獨個佔了你的碧紗櫥,如何?”
潘瑾月笑著拉她衣袖,道:“好祖母,我跟親妹妹這麽些年未見,你就讓我跟她一同在碧紗櫥好好說會話吧。”
老夫人被她說得笑眯了眼,點頭道:“好,就依你。”
石嵐臉色緊繃,嘴唇抿成一條細線。
汪女史瞧她這副模樣,已不知該說什麽好。
潘瑾月上前挽著石嵐,道:“四妹妹時辰不早了,我們過去歇息吧。”
石嵐抿嘴點頭,朝老夫人行了個禮,跟著潘瑾月去了碧紗櫥,片刻後,一個叫綠玉的丫鬟進來,說是老夫人命她過來伺候的。
石嵐挑眼看了她一眼,模樣周正,神態平穩,看起來倒像是能經住事的,便估摸應該是在老夫人身邊有點臉面的。
潘瑾月想要跟石嵐說話,早早把伺候她的丫鬟婆子打發了出去,又瞧著站在跟前的綠玉不耐煩,便道:“你去外邊伺候,有事我們再來叫你。”
綠玉抬眼看石嵐,石嵐也想知道她為什麽死拉硬拽要跟自己睡在一起,便點頭,不過綠玉剛才的舉動倒是石嵐有些出乎意料。
綠玉施禮退下。
屋裡只剩下潘瑾月和石嵐兩人,潘瑾月挑了下桌上的燭火,轉而看石嵐道:“四妹妹這些年一直跟著師父在外修行,日子一定很辛苦吧?”
石嵐抽了下嘴角,淡聲道:“還好,粗茶淡飯,習慣了也就好了。”
潘瑾月轉眼看她,嘟著嘴狀似無意的抱怨:“祖母也真是的,這麽久才把你接回來,如果早點,四妹妹你也不必受那些苦, ”她忽然挪著身子,朝石嵐靠了過來,“你不會因此怨了祖母吧?”
潘瑾月一臉童真的問,可字裡行間都挖著坑。
老夫人是家裡長輩,就算一時疏漏沒照顧到,作為晚輩的石嵐也只能受著,若是怨懟不滿豈不是不孝?
石嵐轉著眼睛,定定看她一會兒。
自己才剛回來,還沒怎麽樣,這個潘瑾月就琢磨著坑自己了,只可惜自己可不是九歲什麽都懵懂的孩童,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平民,大宅院裡的門道她比誰都門清。
石嵐嘴角露出一抹笑,淡淡的道:“不會。”
潘瑾月似乎被她眼底漠然嚇到,縮了縮脖子,又挪到燭火前,將探知她為何回來的疑問咽了回去,轉而嘀咕道:“我就知道四妹妹心性好,心胸開闊,不會埋怨祖母和大伯母。”
石嵐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懶得在應付這種沒營養的問答和試探,蒙了被,把身子扭過去不搭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