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件事,石嵐松了一大口氣,回到書齋,正好看到站在門邊的楚六郎,便露出個大大的笑臉。
楚六郎正在盤帳,見她這樣,愣了下,又面無表情的轉著眼珠繼續在書冊上寫寫畫畫。
石嵐早就習慣他一副棺材臉,直接去後面打桶井水,歡快的打掃後院去了。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石嵐每天努力攢錢之余就只剩下數著日子天天盼,總算將將入秋之際,她接到了牙婆的消息,潘府前兩天放了批人,管事媽媽讓牙婆帶些人過去。
牙婆手裡掌握了不少人脈,但其中顏色最好的就要數石嵐,因此牙婆第一時間通知了她。
得知能進潘府,石嵐樂得一蹦三尺高,楚六郎冷眼看她,嘀咕了聲,低頭看書。
跟牙婆問明了時間,打發走她,石嵐來到楚六郎跟前,把她要去潘府的事說了。
楚六郎初一聽聞,還以為石嵐在耍他,可在石嵐將一直擋在碎發後面的耳朵露出來,上面有兩個小小的細孔。
楚六郎整個人都蒙了,時下除了蠻人就只有女童才會穿耳洞,而他跟她相處了這麽久,他竟然不知道跟自己同吃同住的孩子竟然是個易釵而弁的。
石嵐捏著衣角,不好意思的低著頭,這時代還很保守,雖說兩人年紀相差很大,但這樣親近,還是犯了規矩。
楚六郎怔愣的好久,才回過神,問她幾時去潘府。
聽到石嵐說後日,他霍然起身,朝著外面走去。
石嵐看著他頎長清瘦的背影,歎了口氣。
楚六郎是個好人,雖然整天板著一張棺材臉,給她的工錢也不高,可她從來到這兒第一天起就沒挨過餓,並且客人們打賞的銀錢他也都沒有收回,照比旁邊其他鋪子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的活計,石嵐可以說是這條街過得最舒服的。
天色稍微擦黑時,石嵐抱著門板,準備打烊,楚六郎提著一個包袱走了進來。
用過飯後,楚六郎將包袱推給石嵐。
石嵐詫異的瞧他一眼,楚六郎抿著嘴,不言語,直接走出後院,到了前面。
門簾開了又合,石嵐撇了下嘴,打開包袱。
裡面是一套桃粉色襦裙並一雙精巧的繡花鞋。
石嵐驚喜的將衣服攤開,放在身上比量,大小正好合適。
想到午後他離開的情景,石嵐淺淺一笑。
轉眼到了跟牙婆去潘府的日子,臨行前,楚六郎給她三兩碎銀子和一些銅板,告訴她去了那裡要機靈點,如果就是想留下,就給別人些好處,這樣她也能過得輕松些。
石嵐點頭,楚六郎又道平常要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在大宅院裡生活,不像這裡,裡面門道很多,有時候一句話不對,便有可能找來別人暗算,讓她莫要大意,著了別人的道。
楚六郎殷殷叮囑著石嵐,似乎家裡的長輩在叮嚀外出的子侄一般。
看著從來惜字如金的楚六郎這般絮叨,石嵐的眼眶紅了,但她強忍著,倔強的轉過頭,隻朝他揮了揮手,便跟著牙婆走了。
轉過一條巷子,石嵐悄悄趴在巷子口往外看,楚六郎還站在那裡遙遙望著這邊。
牙婆見了,也歎氣道:“娘子若是不願,就留下吧,楚家六郎是個好人,你若就在他這兒,就算恢復女身,在這坊市也不會有人欺你。”
石嵐搖搖頭,抹了把有些濕潤的眼角,扭過身,跟在牙婆後面。
牙婆無奈,隻得帶著她去接了其他幾個女孩,一同前往潘府。
轉過林立的巷道,穿過無數高高聳立的青石圍牆,牙婆敲響了一個小小的邊門。
門邊有個婆子啞聲問是何人,牙婆陪著笑臉道是應劉媽媽差事,來送人的張牙婆。
片刻後,裡面傳出腳步聲,小門‘吱呀’一下開了,有個滿臉褶子的婆子趾高氣揚的掃了眼牙婆,接著就用挑剔的目光看著石嵐等人。
“進來吧,”婆子將門拉開道:“怎麽這個時候才來,劉媽媽不是交代要早些時候到嗎?”
牙婆賠笑道:“女孩們年紀小,跟家人作別總要花些時間,”說著她將手搭在婆子手邊,兩人手指微動,婆子將手抄進袖子裡,將門關嚴,才道:“跟我走吧,這時辰劉媽媽該在偏廳。”
牙婆連連道謝,帶著石嵐等跟著婆子穿過漆柱綠廊的遊廊,繞過流水潺潺的小橋,正待要經過錦簇一片的花園時,一個容貌秀美的丫鬟走到跟前,瞧見這群人,她站定腳步道:“周婆,這是要往何處?”
之前開門的婆子忙笑著迎上,叫了聲寶晴,道是往偏廳送人。
寶晴轉著美眸,一一掃過眾人,似笑非笑的道:“怎麽這般遲,劉媽媽早已交代完事,你若是再慢些,怕是連人影都摸不到。”
寶晴這話明顯是嘲諷她身份不夠,差了時候,連人都見不到。
周婆聽了心裡暗恨,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寶晴是大夫人身邊的得力大丫鬟,她這等管著雜事的婆子也只能巴結著,就算受了氣,被奚落了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寶晴轉身,挑著裙擺,娉婷走遠。
劉婆趕忙催著牙婆加快腳步,趁著人還沒走,趕緊過去。
牙婆一直側身聽著,見狀那裡還敢放慢,立刻拽著石嵐,斥著其余幾個,連拖帶拽,總算趕在劉媽媽處理完事前趕到的偏廳旁。
劉媽媽早就知道牙婆今日要來,見了面也不多說,直接將她帶來的幾人一一看過,隨手點了幾下,留下了五人,石嵐剛好在那五人之中。
劉媽媽叫來叫做菊生的丫鬟,命她將幾人帶去調教,牙婆留下來交接下面的事宜。
菊生年紀不大,看起來才剛留頭,石嵐隻試探幾句,就打聽出府裡有六位小娘子,兩位郎君,得知其中的三娘子生母早在搬遷途中仙逝,而她自幼長在老夫人膝下時,石嵐輕輕松了口氣。
此時她浮動的心才安定下來,雖然沒有完全確定,但天長治久,她總能打聽到裡面的詳情。
菊生帶著她們轉到一間院子,剛一進門,就見到一以布巾束髻的婦人端坐床邊,手邊拿著一個花樣,正在穿針引線。
菊生帶著幾人來到婦人跟前,先是規矩行禮,道了聲汪女史。
汪女史淡淡回禮,轉而看著石嵐等人,道:“這就是剛進府裡的女孩?”
菊生恭謹的道是。
汪女史擺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一個月後過來領人。”
菊生行禮,後退兩步,腳步輕盈的退了出去。